第194章 水底下,有人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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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们藏在水流之下。

  这不是一句比喻,而是冰冷的现实。

  簰洲湾水上茶栈的建造工程进入第三日,一切井然有序。

  鲁大工不愧是造船世家的传人,在他的调度下,六艘主驳船已用铆钉与钢板初步连为一体,如同一座钢铁小岛,稳稳地卧在江心。

  今日午时,最重要的主锚终于沉入江底。

  那是由阿焊亲手熔铸的八爪铁锚,重逾千斤,足以抵御长江汛期最狂暴的洪流。

  然而,次日凌晨,当第一缕晨光撕开江面的薄雾,负责检查锚链的伙计发出一声惊恐的尖叫。

  谢云亭赶到时,鲁大工正跪在船舷边,脸色惨白如纸,双手颤抖地捞起半截粗如儿臂的铁链。

  断口处齐整得可怕,平滑如刀削,在熹微的晨光下泛着森冷的光。

  江水之下,另外半截锚链,连同那千斤主锚,已不知所踪。

  “不是水鬼……”鲁大工的声音干涩沙哑,像是被砂纸打磨过,“我跟江水打了一辈子交道,长江里的水鬼,最多用锉刀磨,磨上三天三夜也弄不断这么粗的链子。这、这是高手干的!”他猛地抬起头,眼中满是惊骇与不解,“得有闭气钟罩,能在水下待上至少一炷香;还得有特制的钢锯,力气大得吓人;最关键的是,他得懂船体受力点!昨晚风平浪静,他偏偏选了这个角度切断,让船体在不知不觉中顺着暗流偏移了至少二十丈,再晚半个时辰发现,整个栈桥就撞上那边的暗礁了!”

  周围的工匠们一片死寂,一股寒意从脚底直冲天灵盖。

  能在神不知鬼不觉中,于漆黑的江底完成如此精密的外科手术式破坏,这已经超出了他们对“敌人”的认知范畴。

  这不再是打打杀杀,而是一种令人不寒而栗的专业与精准。

  谢云亭没有说话,他蹲下身,接过那截断链。

  指尖冰凉的触感传来,他闭上眼,脑海中那无人可见的鉴定系统界面悄然亮起。

  他没有去鉴定铁链的材质,而是将全部意念集中在那个光滑的断面上。

  系统面板微不可察地闪烁了一下,一行极淡的小字缓缓浮现,仿佛水中的墨迹,随时会散去:

  【切口分析:采用往复式钢刃,斜四十五度切入,力道恒定,发力点来自下游方向。

  结论:作业者利用水流冲击力为自身及工具提供稳定支撑,以最小消耗达成最大切割效率。】

  下游……利用水流……

  谢云亭猛然睁开眼,一道精光爆射而出。

  他瞬间明白了!

  敌人不仅专业,而且是深谙水性的顶尖高手,他们甚至能将湍急的江流化为自己的助力!

  这不是普通的水匪,这是一支训练有素的水下部队!

  程鹤年,你手下竟有这样的人物?

  “东家,这……这可怎么办?主锚没了,咱们这栈桥就成了无根的浮萍,随时可能被冲走啊!”一个老师傅忧心忡忡地说道。

  谢云亭站起身,将断链重重放在甲板上,发出“哐当”一声巨响,震得众人心头一跳。

  他环视一圈,脸上非但没有恐惧,反而燃起一股凌厉的战意。

  “怕什么!”他声音不大,却字字千钧,“敌人越是专业,就越说明他们怕了!怕我们这水上茶栈真的建起来,断了他们的财路!他们既然能来一次,就能来第二次。但我们,不能给他们第三次机会!”

  他转身,快步走向岸边。

  在一块临江的巨石上,双目失明的水文翁正静静地坐着,仿佛一尊融入江景的雕塑。

  从昨夜开始,他就一直坐在这里,一动不动,手中只握着一根中空的楠竹筒,竹筒的另一端,小心翼翼地探入水中。

  他的耳朵,则死死贴在竹筒的上端口。

  “翁伯,”谢云亭走到他身边,放低了声音,“您听到了什么?”

  水文翁干枯的嘴唇翕动了几下,浑浊的眼眶转向声音来源的方向,许久,才用一种近乎梦呓的语调,颤声说道:“水底下……有‘人鼓’……”

  “人鼓?”谢云亭心中一动。

  “不是鱼群撞击的声音,也不是水流拍打岩石的声音,”水文翁的神情专注而紧张,“那是一种极有规律的敲击声,沉闷,短促,像是有人在水下,一下一下地敲着一口倒扣的大钟。声音从上游传来,传到咱们这儿,又往下游去了。这是在报位,他们在用水下的声音,标记我们栈桥的位置!”

  谢云亭的脑中如闪电划过!

  “凿船艇”只是明面上的佯攻,水下的“人鼓”,才是真正的杀招!

  他们通过声音定位,绘制水下地图,为昨夜的潜水贼提供最精准的导航!

  “立刻传令下去!”谢云亭当机立断,对身边的小春子下令,“去镇上,把所有能收来的空酒瓮、空水缸全都买下来!在栈桥上下游一里内的江岸,每隔十丈,埋设一口空瓮,瓮口与地面齐平,瓮底要夯实!我要布一个‘听水阵’!”

  小春子虽不解其意,但执行力极强,立刻带人去办。

  这是谢云亭从一本古籍上看到的法子,利用陶瓮的共鸣原理,可以极大地放大来自地底或水下的微弱声响。

  当夜三更,万籁俱寂。

  谢云亭与几名核心成员守在岸边的瓮阵旁,将耳朵贴在冰冷的地面。

  不知过了多久,一阵极其微弱但清晰可辨的敲击声,顺着大地,从一口空瓮中“嗡嗡”地传了出来。

  笃,笃,笃……笃——!

  三短一长。

  谢云亭的瞳孔骤然收缩。

  这个暗号,他太熟悉了!

  这是当年谢家商队行走在茶马古道上时,巡夜人之间用来确认彼此安全、报知方位的暗号!

  程鹤年……不,这背后的人,不仅了解谢家,甚至可能就是谢家昔日的盟友,或者……仇敌!

  “将计就计。”谢云亭缓缓站起身,夜色中,他的嘴角勾起一抹冰冷的弧度。

  他立刻找来阿焊与鲁大工。

  “阿焊师傅,我要你连夜再赶制一副锚,外表要和之前的一模一样,但内部掏空,给我装一个铜哨机关。只要有钢锯碰到它,哨子必须立刻通过预埋的细竹管,将声音传到水面上来!”

  “鲁师傅,我要你设计‘虚实双链’。我们用一根假的锚链,连接这副假锚,大张旗鼓地沉下去,这是给贼看的‘明链’。在它旁边,用水下绞盘,给我悄悄沉下三根真正承重的‘暗链’,分散固定在江底的岩层上!”

  “小春子,”他又转向女账房,“你调集二十艘渔船,今晚彻夜在栈桥四周点亮灯火,让伙计们来回走动,喝酒划拳,制造我们全员熬夜、严防死守的假象,麻痹他们!”

  一条条指令清晰下达,一个针对水下幽灵的陷阱,在最短的时间内布置完毕。

  是夜,江风更冷。

  栈桥周围灯火通明,人声鼎沸,仿佛一场盛大的篝火晚会。

  然而在这喧嚣的表象之下,两艘涂抹了黑漆的梭形快艇,如同蛰伏的鳄鱼,悄无声息地隐没在下游的阴影里,船上满载着石灰包和磨成了细粉的干辣椒。

  子时刚过,水下的“人鼓”声再次响起。

  片刻之后,瓮阵清晰地捕捉到,那声音在假锚的正上方,停止了。

  又过了一炷香的功夫,岸边一根伪装成芦苇的细竹管里,猛然传出一声尖锐刺耳的铜哨声!

  “动手!”谢云亭的命令如出鞘的利剑。

  两艘梭艇瞬间启动,引擎无声,仅靠人力划桨,闪电般扑向假锚所在的水域。

  船工们甚至不等靠近,就将一包包沉重的石灰与辣椒粉混合物奋力抛出。

  噗通!噗通!

  数十个麻包砸入江中,白色的石灰和红色的辣椒粉在水下轰然炸开,原本清澈的江水瞬间变得浑浊不堪,形成一片致命的白色迷雾。

  “咳……咳咳!”

  不过十息,三个黑影狼狈地从水中窜出,他们拼命撕扯着脸上的简易潜水镜,发出撕心裂肺的咳嗽声,双眼被刺激得血红,完全丧失了方向和抵抗能力。

  埋伏已久的伙计们一拥而上,将三人当场擒获。

  审讯在栈桥最底层的船舱里进行,空气中弥漫着江水的腥味和一丝若有若无的茶香。

  起初,三个俘虏还嘴硬,但当谢云亭将缴获的特制钢锯和闭气钟罩放在他们面前时,其中一人的心理防线彻底崩溃了。

  “我说……我说!”他喘着粗气,声音嘶哑,“我们是‘江底营’的旧部……当年兵败,番号没了,兄弟们没饭吃……是程老板,程鹤年找到了我们。他许诺,只要炸了这座栈桥,就给我们每人一百两大洋,还帮我们重回漕帮,有个安身立命的营生。”

  “江底营”……谢云亭心中默念着这个名字,那是北洋水师时期一支专门负责水下爆破和排雷的精锐部队,没想到竟沦落至此。

  他沉默了良久,挥了挥手,让人取来云记的茶饼和上好的金疮药。

  “你们曾经是拿命护着这条江的人,如今却成了帮人毁路的鬼。”他将东西推到他们面前,“我不要你们的命,茶和药,拿去。我只要一句话——是谁教你们,能如此精准地认准我们的锚点?”

  那人看着眼前的茶饼,又看了看谢云亭,眼神复杂。

  他低下头,声音几不可闻:“我们不知道他是谁……只知道是一个戴着银边眼镜的男人。他给了我们头儿一张图,画得无比精细,叫……叫《浮栈死穴十三处》。”

  《浮栈死穴十三处》!

  谢云亭的心脏猛地一缩。

  他回到自己的营帐,江风吹得油灯摇曳。

  他从贴身的暗袋里,取出杨师爷今日下午秘密送来的情报。

  信纸上只有寥寥数语:省政府已于昨日批准程鹤年“新茗记”的呈报,授予其垄断朝天门码头茶叶仓储的专营权。

  公文不日下达,届时,所有外来茶商的货栈,均须向“新茗记”缴纳三成利润作为“协管费”。

  谢云亭将信纸凑到烛火上,看着它慢慢化为灰烬,嘴角泛起一丝冷笑。

  原来如此。

  凿船、断锚,所有的阴谋诡计,都是为了拖垮他,让他无法在公文下达前进驻重庆。

  一旦他错过了时机,就只能任由程鹤年“合法”地吸血。

  “他要合法吃人,我就偏要走一条野路出来!”

  当夜,谢云亭召集所有骨干,宣布计划变更。

  “所有工期,全部提前!鲁师傅,我们要启用备用方案,将烘焙坊全部设置在上层船舱,所有茶叶仓储下沉到水线以下,利用江水降温保鲜!阿焊,所有警戒塔加装旋转探照灯和响锣联动装置,任何一处遇袭,整个栈桥都要知道!我们要让这座茶栈,真正实现‘昼合夜散,聚散无常’!”

  众人领命而去,江心浮台再次灯火通明,敲击声、焊接声响成一片,充满了与时间赛跑的决绝。

  深夜,谢云亭独自站在帐中,摊开手掌。

  掌心的鉴定系统界面,忽然毫无征兆地剧烈震动了一下。

  那片原本模糊的、代表着朝天门水域的虚拟沙盘,在这一刻变得前所未有的清晰。

  七股颜色深浅不一的暗流,如同活物的脉络,在沙盘上蜿蜒交错,每一个漩涡,每一处回旋,都分毫毕现。

  更让他心底发寒的是,在其中一处最不起眼的涡流之下,一个微小的红点,正在缓缓闪烁——那位置,正是今天下午,他们布置假锚、伏击“江底营”的地方!

  系统,竟记录下了这场博弈!

  他盯着那个诡异的红点,一股寒意从脊背缓缓升起。

  敌人不仅布局精密,对他的弱点了如指掌,更可怕的是,他们似乎早已洞悉了他每一步的应对与反击。

  这盘棋,对手是谁?

  是程鹤年?

  是那个戴银边眼镜的男人?

  还是……某个潜藏得更深、能看透他所有底牌的存在?

  窗外,江风呼啸,卷起千层浪涛。

  那风声仿佛不再是单纯的自然之音,而像是无数双看不见的手,正从幽深冰冷的水底,缓缓伸出,要将他连同这座刚刚燃起希望的钢铁孤岛,彻底拖入无尽的黑暗。

  他知道,在对方洞悉一切的布局下,简单的见招拆招已然无用,他必须找到一个无人能料、天地人合一的破局之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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