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0章 幽谷夜话

　　玄尘子所指的山谷并不远，幽静深邃，一条清澈溪流潺潺流过，月光洒在溪面上，碎银般跳跃。

　　三人于溪边一片平坦的草地坐下。玄尘子毫不客气地生起一堆篝火，架上酒葫芦温酒，又不知从哪摸出几只野果递给长生，俨然一副野炊的架势，冲淡了不少方才厮杀留下的紧张气氛。

　　火光跳跃，映照着三人神色各异的脸庞。

　　沉默片刻，还是玄尘子先开了口，他灌了口温酒，咂咂嘴，看向幽璃：“仙子修为精深，剑气纯澈凛冽，更兼有一丝…超脱生死轮回的清净意，若贫道所料不差，仙子走的怕是上古鬼仙正道一途？”

　　幽璃眸光微凝，并未否认，只是淡淡道：“道长好眼力。”心中却对这道人能一眼看穿自己的根脚更为警惕。

　　“鬼仙之道，超脱轮回，却也艰难万分，需大毅力、大智慧，更要斩断诸多尘缘因果。”玄尘子语气带着几分感慨，“观仙子神色，似有迷茫困顿之处，可是…与我这徒儿有关？”他指了指一旁正襟危坐、竖着耳朵听的长生。

　　长生的心一下子提了起来。

　　幽璃沉默了片刻，清冷的目光落在跳跃的火焰上，缓缓道：“我…记不清许多事。只知…需寻找一物，或一人。见他…见此笔时，心绪难平，似有旧识之感，却又混沌不明。”她的话语依旧简洁，却透着一股难得的迷茫与疲惫。

　　长生闻言，心中那股酸涩的熟悉感再次涌起，忍不住脱口而出：“仙子…是否也曾做过一些奇怪的梦？梦见…一些模糊的场景和人？”

　　幽璃猛地抬眸看向他，美眸中闪过一丝震惊：“你…也有？”

　　长生用力点头：“小子时常梦到烽火、书生、琴音…还有…”他顿了顿，声音低了下去，“还有一双…悲伤的眼睛…”他说着，目光不由自主地看向幽璃的眼睛。

　　四目相对。

　　火光下，那双清冷如秋水的眸子里，清晰地倒映出长生的身影，以及同样无法掩饰的困惑与…一丝难以言喻的触动。

　　幽璃的心跳漏了一拍，慌忙移开视线，指尖微微蜷缩。他…竟也梦到？那双悲伤的眼睛…是指自己吗？

　　玄尘子看着两人反应，眼中了然之色更浓，他叹了口气：“看来贫道猜得八九不离十。你们二人，怕是牵扯了一段极深的因果。只是这段因果，似乎被某种大神通之力强行模糊甚至斩断了，故而你们皆感熟悉，却又记忆全无。”

　　他看向幽璃：“仙子苦苦追寻的，或许并非外物，而是…那段被遗忘的过往本身。而我这徒儿，以及他手中那支判官笔，便是解开这段过往的关键线索。”

　　幽璃娇躯微不可察地一颤。被遗忘的过往…关键线索…这番话，如同重锤敲击在她空落的心湖上，激起滔天巨浪。她一直茫然追寻，原来答案可能就在身边？

　　长生也听得心神激荡，原来自己的梦境和仙子的寻找，竟可能指向同一段消失的过去？

　　“道长，”长生急切地问道，“您可知那到底是怎样的过往？我们…又为何会忘记？”

　　玄尘子摇摇头，神色罕见地凝重：“涉及如此程度的记忆抹除与因果遮掩，出手之人的修为境界，远超想象。贫道亦无法推演具体。只隐约感知，那段因果牵扯极大，甚至可能涉及…轮回之秘。”

　　轮回之秘！

　　四个字，让幽璃和长生同时心头巨震！

　　“那…这支笔？”长生举起手中的判官笔。

　　“此笔…”玄尘子目光深邃地看向判官笔，“蕴含一丝轮回断灭之真意，绝非寻常之物。它选择你，绝非偶然。贫道怀疑，它或许本就是那段过往中的关键之物，甚至可能是…导致你们遗忘的缘由之一，或者…是重新记起的钥匙？”

　　线索似乎越来越多，真相却依旧笼罩在重重迷雾之中。

　　幽璃凝视着那支判官笔，感受着那丝让她心悸又熟悉的法则波动，心中波澜起伏。是它让自己忘记了什么？还是它能帮自己找回？

　　她忽然看向长生，声音带着一丝自己都未察觉的急切：“你…从得到它起，可有什么特别的变化？或…想起什么？”

　　长生仔细回想，摇了摇头：“并无想起什么。只是修炼似乎顺畅些，画符时…偶尔会觉得特别顺手。”他隐瞒了判官笔能吸收煞气、点灭法术等异状，并非不信任，而是觉得这些似乎与记忆无关。

　　幽璃眼中闪过一丝失望，但很快又坚定起来。既然找到了线索，她便不会放弃。

　　玄尘子将两人的反应看在眼里，呵呵一笑：“凡事欲速则不达。因果之事，玄妙非常。时候到了，自有分明之日。眼下嘛…”

　　他话锋一转，又恢复了那副懒散模样，对长生道：“你小子因祸得福，经历这番磨砺，又得仙子灵力滋养，境界已然松动，不如就在此地，尝试突破炼气五层吧。贫道与仙子为你护法。”

　　长生闻言，内视自身，果然发现灵力充盈澎湃，已达炼气四层巅峰的临界点。他深吸一口气，重重点头：“是！”

　　他不再犹豫，当即盘膝坐下，宁心静气，运转《基础吐纳诀》，引导着体内灵力向那层无形的壁垒发起冲击。

　　幽璃见状，下意识地便想靠近些，以便随时出手相助，却见玄尘子对她微微摇头，传音道：“仙子放心，这小子根基打得极牢，此番突破水到渠成。你若插手，反而不美。你我静观即可。”

　　幽璃脚步一顿，依言停下，只是目光依旧紧紧落在长生身上，带着一丝自己都未察觉的紧张与关切。

　　山谷内再次安静下来，只剩下篝火噼啪声与溪流潺潺声。

　　长生心神沉入体内，灵力如潮水般奔涌。突破的过程果然如玄尘子所言，异常顺利，那层壁垒在充沛灵力的冲击下，很快便土崩瓦解。

　　轰！

　　丹田气海再次扩张，灵力变得更加凝练精纯，量变引起质变，神识感知范围也扩大了不少。

　　炼气五层，成！

　　长生缓缓睁开眼，眸中精光内敛，气息比之前沉凝了何止一倍！他感受到体内澎湃的力量，心中喜悦。

　　然而，就在他突破完成的瞬间，异变再生！

　　他怀中的判官笔，以及那块铁牌中的古老符种，竟同时微微一震！一股远比之前清晰的共鸣感，在两件物品之间产生！

　　与此同时，长生脑海中如同闪电般划过几个极其破碎、却无比清晰的画面碎片：

　　——一片无尽的血色花海，花开得凄艳绝伦！

　　——一支巨大的、仿佛能裁定诸天命运的朱笔，轰然断裂！

　　——一个模糊却让他心痛到无法呼吸的背影，决绝地走向花海深处！

　　——还有一声仿佛跨越万古传来的、充满无尽悲伤与眷恋的呼唤：“长生…”

　　“呃啊！”长生猛地抱住头，发出一声痛苦的低吟，那些画面带来的剧烈情感冲击，几乎将他的心神撕裂！

　　“怎么了？！”幽璃脸色一变，瞬间出现在他身边，冰凉的手指下意识地搭上他的手腕，精纯的鬼仙之力就要渡入。

　　“别动他！”玄尘子疾声制止，神色凝重，“是记忆碎片反噬！让他自己扛过去！”

　　幽璃的手僵在半空，看着长生痛苦的模样，心如刀绞，那冰冷的容颜上第一次出现了清晰可见的焦急与…心疼。

　　那声“长生”的呼唤，她也隐约听到了！虽然模糊，却让她的神魂为之剧颤！

　　片刻后，长生的痛苦渐渐平息，脸色苍白，大汗淋漓，眼神中充满了茫然与震撼。

　　“你…看到了什么？”幽璃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

　　长生喘着气，抬起头，看向幽璃，眼神复杂无比，他沙哑着开口，说出那惊鸿一瞥的画面：“花…红色的花海…很多很多…一支很大的笔…断了…还有…”他顿了顿，看着幽璃的眼睛，“有人…在叫…‘长生’…”

　　轰！

　　幽璃如遭雷击，踉跄后退一步，绝美的脸上血色尽褪！

　　花海…断笔…长生…

　　这些词语，如同钥匙般，狠狠撬动了她被封印的记忆深处！无数模糊的光影疯狂闪烁，剧烈的头痛袭来，她却死死咬着唇，不肯移开目光，死死地盯着长生！

　　是他！

　　那个呼唤的是他！

　　那段被遗忘的过往，真的与他有关！

　　玄尘子看着两人反应，叹了口气，喃喃自语：“彼岸花开，判官笔折…看来，比贫道想的还要复杂啊…”

　　山谷内，寂静无声。

　　只有篝火仍在燃烧，映照着两张同样苍白、同样迷茫、却又因那破碎的线索而隐隐相连的脸庞。

　　前尘如雾，似散未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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