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2章 泥偶寄情

　　休整数日，待长生境界彻底稳固，玄尘子便再次宣布启程。

　　“下一站，‘风吼崖’。”玄尘子摊开一张简陋的地图，指着某处标记，“那地方常年刮着能撕裂岩石的罡风，是锤炼肉身、磨砺神识、修炼风遁之术的好去处。正好让你小子吃点苦头，把炼气五层的虚浮劲儿磨实在了。”

　　长生闻言，非但不惧，反而跃跃欲试。经历了地火煞穴的淬炼和连番战斗，他深知斗法搏杀，修为境界固然重要，但肉身、神识、遁术这些基础更是保命的关键。

　　幽璃自然无异议，她既已决定留下，便默然跟随，清冷的目光偶尔掠过长生，带着不易察觉的审视与探究。

　　三人一行，离开荒山，逐渐接近人烟稠密之地。数日后，路过一座规模不小的凡人城镇。

　　城镇喧嚣热闹，车水马龙，叫卖声不绝于耳。这对于长期在荒山野岭修炼的长生来说，颇有些新奇。玄尘子似乎也要补充些杂物，便带着两人入了城。

　　行走在熙攘的街道上，长生好奇地打量着两旁琳琅满目的店铺和摊贩。幽璃则微微蹙眉，似乎不喜这等喧闹环境，周身自然散发出一股生人勿近的清冷气息，让周遭行人下意识地避开她，形成一个小小的真空地带。

　　途经一个热闹的市集口，一个围着不少孩童的摊位吸引了长生的目光。那是一个捏泥人的老匠人，手巧无比，五颜六色的泥巴在他手中几经揉捏，便化作栩栩如生的飞禽走兽、神话人物。

　　长生本是随意一瞥，目光却骤然定格在摊位角落不起眼处，两个刚刚捏好、尚未上色的素坯泥人上。

　　那泥人一男一女，并肩而立。

　　男的穿着简单的劲装，眉目虽模糊，却隐隐能看出几分坚毅。

　　女的则是一身长裙，身姿窈窕，发髻高挽，虽无五官，但那清冷出尘的气韵竟被捕捉得惟妙惟肖！

　　这…这泥人的模样…

　　长生的心脏猛地一跳，下意识地看向身旁的幽璃。

　　虽然粗糙简陋，但那泥塑女子的身形气韵，竟与幽璃有着惊人的神似！而那个男子泥人…他看着那泥人模糊的眉眼，心中那股莫名的熟悉感再次涌现。

　　仿佛…本就该是如此并肩而立。

　　摊主老匠人见长生盯着那对泥人发呆，笑呵呵道：“小哥好眼力，这对‘神仙眷侣’是老汉我今早刚琢磨出来的新样式，还没想好上什么色呢。小哥若是喜欢，便宜点给你？”

　　长生回过神来，脸颊微微发烫，连忙摆手：“不…不是…” 他偷眼瞧了瞧幽璃，见她似乎并未留意这边，正目光淡然地望着别处。

　　一个念头却不受控制地冒了出来。

　　仙子总是那般清冷，眉宇间总带着化不开的忧伤与迷茫。她救了自己那么多次，自己却无以为报。这对泥人…虽不值钱，却或许…能让她稍稍展颜？哪怕只是一瞬？

　　而且…他看着那对并肩的泥人，心底某个角落，生出一种难以言喻的渴望。

　　鬼使神差地，他压低声音对老匠人道：“老伯，这对泥人…我买了。不用上色，就这样便好。”说着，他飞快地从怀中掏出几枚零散的铜钱——那是离家时母亲塞给他的，一直没舍得用。

　　老匠人笑着接过钱，用油纸仔细地将两个泥人包好，递给长生。

　　长生如同做贼般，心跳加速，飞快地将小包裹塞进怀里，生怕被旁人看见。做完这一切，他才长长松了口气，仿佛完成了一件大事。

　　一抬头，却正好对上玄尘子似笑非笑的眼神。老道不知何时凑了过来，挤眉弄眼，压低声音道：“臭小子，开窍了？眼光倒是不错。”

　　长生的脸瞬间红到了耳根，支支吾吾道：“道…道长别胡说！我只是…只是看着喜欢…”

　　“哦？喜欢好啊！”玄尘子嘿嘿一笑，也不再逗他，晃着酒葫芦走开了，嘴里还哼着不成调的小曲，“世人都晓神仙好，唯有姻缘忘不了啊…”

　　长生听得面红耳赤，偷偷看向幽璃，见她依旧神色清冷，仿佛对这边的小插曲毫无所觉，这才稍稍安心，却又隐隐有一丝莫名的失落。

　　之后一路，长生都有些心不在焉，怀里那两个小小的泥人，仿佛带着滚烫的温度，熨贴着他的胸口。

　　傍晚，三人在镇外寻了处破庙歇脚。

　　玄尘子出去沽酒，庙内只剩下长生和幽璃。

　　火光跳跃，映照着幽璃清冷绝世的侧颜，她正闭目打坐，周身气息宁静悠远。

　　长生坐在对面，心跳如鼓。他几次鼓起勇气，想拿出那对泥人，话到嘴边却又咽了回去。说什么呢？感谢救命之恩？希望仙子快乐？这理由连他自己都觉得苍白可笑。

　　就在他踌躇不安之际，幽璃却缓缓睁开了眼睛，目光平静地看向他：“你心神不宁，所为何事？”

　　长生吓了一跳，如同被看穿了心思，手忙脚乱地站起身，从怀里掏出那个油纸包，递了过去，声音细若蚊蚋：“仙…仙子…这个…送给你。”

　　幽璃眸光微转，落在那油纸包上，并未接过：“何物？”

　　“是…是今日在市集上看到的…一对泥人…”长生不敢看她，低着头道，“小子多谢仙子数次救命之恩…无以为报…见这泥人精巧…希望…希望仙子能…能开心些…”

　　他的话颠三倒四，毫无逻辑，脸更是红得厉害。

　　幽璃微微一怔，看着少年那副窘迫又真诚的模样，清冷的眸中掠过一丝极淡的波动。她沉默片刻，终是伸出素白的手，接过了那个小小的油纸包。

　　指尖无意间触碰，长生如同触电般缩回手，心跳得更快了。

　　幽璃缓缓打开油纸，露出了里面那两个粗糙的、未上色的泥人。当看到那并肩而立、气韵神似的两个泥人时，她的目光凝固了。

　　泥人…

　　并肩…

　　某个被深埋的角落，似乎被轻轻触动了一下。

　　恍惚间，仿佛看到很久很久以前，似乎也有人，曾将类似的小玩意，小心翼翼又满怀期待地递到她的面前…

　　那是什么时候？

　　是谁？

　　头微微刺痛，记忆依旧被浓雾封锁，抓不住任何清晰的画面。

　　但那股熟悉的心悸与酸楚，却再次涌现。

　　她抬起头，重新看向长生。少年正紧张又期待地望着她，清澈的眼眸中倒映着火光，纯粹而温暖。

　　她看着那双眼眸，又低头看了看手中的泥人，心中那冰封的某个角落，似乎悄然裂开了一丝微不可察的缝隙。

　　良久，她轻轻收拢手指，将泥人握在掌心，声音依旧清冷，却似乎少了几分寒意：“…多谢。”

　　虽然只有两个字，却让长生如闻仙乐，心中瞬间被巨大的喜悦填满，所有紧张不安一扫而空，咧开嘴傻笑起来：“仙子喜欢就好！”

　　幽璃没有再说话，只是默默地将那对泥人收了起来，再次闭上双眼，仿佛入定。只是那微微颤动的睫毛，显示着她的心绪，并非表面那般平静。

　　这时，玄尘子拎着酒葫芦回来了，瞧见长生那副傻乐的模样和幽璃看似平静却细微不同的气场，嘿嘿一笑，也不点破，只是仰头灌了一大口酒，哼唱的声音更响了些：

　　“良辰美景奈何天，赏心乐事谁家院…看不尽的月缺花飞，道不完的似水流年哟…”

　　破庙外，夜风渐起。

　　庙内，火光温暖。

　　两个小小的泥人，安静地躺在一位鬼仙的袖中，仿佛无声地系住了某种微妙的缘，照亮了迷雾途中一丝微弱却真实的心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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