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8章 离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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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一夜,月华如水,铺子打烊后格外宁静。云妮儿独自在院中徘徊,忽闻一阵极轻的脚步声自身后响起,她并未回头,只淡淡道:“崇烨大人既来了,何不现身?”

  那身影自墙角阴影处缓步走出,崇烨依旧是那副冷峻模样,他目光扫过井然有序的后院,最后落在云妮儿沉静的侧脸上。

  “云姑娘这铺子,比之前,气象更新。”他声音低沉,听不出情绪。

  云妮儿转身,微微一笑:“不过是姐妹们齐心罢了,崇烨大人深夜到访,可是公务途经?”

  “外出公事已了,返京复命前,顺路来看看。”他顿了顿,目光锐利地看向她。

  云妮儿走到石桌旁,桌上摆好的一副简易棋盘,黑白子分明,这还是之前和珊瑚下的棋局。她执起一枚白子,在指尖摩挲:“大人可有兴致手谈一局?”

  崇烨不语,在她对面坐下,执黑先行。

  月色下,棋盘上子落无声,却隐有金戈之气。云妮儿布局绵密,步步为营;崇烨棋风凌厉,善于弃子夺势。中盘绞杀激烈,云妮儿一处看似闲散的布局,忽然连成一片,断了黑子大龙的生路。

  崇烨投子认负,看着棋盘,忽然道:“云姑娘何时精通这个了?”他抬眼,目光落在她脸上。

  “珊瑚教我的,还谈不上精通,只是大人让我罢了。”

  云妮儿执起白子,轻轻放回棋罐,发出清脆一响。她抬眸望向夜空中那轮清辉凛凛的明月,声音平静而坚定:

  “大人,我想看看,离了巢的鸟,究竟能飞多高,多远。当时流放归来,我见过阳春白雪,尝过百般滋味,现如今我想看更多山海,尝遍世间滋味,这样才不枉此生吧。”

  “你想走?你可舍得这铺子?”

  “这铺子有何舍不得,我们姐妹几个现在都能独当一面,离了我,她们一样能经营得有声有色,更何况我只是想出去看看,还是要回来的。”

  崇烨凝视着她月光下愈发显得清韧的轮廓,心中某处被轻轻触动。他见过她在权贵面前的从容,在危机时刻的镇定,在姐妹身边的温柔,却第一次如此清晰地看到她内心深处那片广阔的天空。她所求,从来不只是这一方店铺的安稳。他沉默片刻:

  “那便不枉此生。”

  夜风拂过,槐树叶沙沙作响,仿佛在应和着这月下的对话。

  岭南的夏日,与江南是截然不同的两个天地。溽热潮湿的空气仿佛能拧出水来,黏腻地贴在皮肤上,呼吸间都是草木疯狂生长的腥甜气息。云妮儿一身素净的葛布衣衫,跟在一位皮肤黝黑的疍家老妪身后,沿着蜿蜒的水道,深入那片郁郁苍苍的荔林。

  她是半月前抵达此地的。将“南北炊烟”全然交托给珊瑚三人。她选择的第一个目的地,便是这以鲜果闻名的岭南,几番打听,才在这水网密布之处,寻到了这位以古法腌渍果品闻名的疍家阿婆。

  阿婆话不多,眼神却锐利。初见云妮儿,只瞥了她一眼,便继续低头整理着刚采下的青榄。云妮儿也不多言,挽起袖子,帮着挑水、洗刷陶瓮,动作利落,态度恭谨。一连数日,她只是默默看着,学着,从辨认果子的生熟,到调配盐与野蜂蜜的比例,再到观察日头与风向对发酵的影响。

  “女娃娃,手稳,心静。”这一日,阿婆终于主动开口,沙哑的声音像被江水浸泡过。她指着面前一排大小不一的陶罐,“一样的方子,不一样的瓮,不一样的日头,出来的味道就千差万别。庖厨之道,不在死记硬背,在于‘悟’。悟其性,顺其理,方能点化出真味。”

  云妮儿凝神听着,心中似有所动,这道理,与经营铺子、与人相处,何其相似。她深深一揖:“谢阿婆指点。”

  正说着,林外忽然传来一阵喧哗声。几个穿着斑斓锦衣、神色倨傲的仆从拥着一位华服青年闯了进来,打破了荔林的宁静。那青年面色焦急,对着阿婆叽里咕噜说了一通当地土话,云妮儿虽听不真切,但从零星几个词和他们的神情判断,似乎是附近一位颇有势力的土司府上出了事,宴席之上,有贵客突发急症,上吐下泻,医者束手,疑是食物相克。

  阿婆眉头紧锁,摇了摇头,用生硬的官话回道:“老婆子只懂腌果子,不懂解毒。”

  那青年更急,几乎要跪下,云妮儿在一旁静静听着,心中飞快思索。她想起这几日跟随阿婆辨识草木,曾见林中有一种槟榔花,阿婆提过,此花性平,与蜂蜜同用,可解某些海产与寒凉瓜果同食引发的滞涩之症。土司宴席,山珍海味必定繁多……

  她上前一步,声音清越,打破了僵局:“可否告知,宴席所用,是否有大量生冷海产,并佐以了性寒的蜜瓜或西瓜?”

  那青年一愣,惊讶地看向这个陌生的汉人女子,连忙点头:“确有!确有生螺与冰镇西瓜!”

  云妮儿心中一定,转向阿婆:“阿婆,借您的槟榔花与野蜂蜜一用。”

  在阿婆默许的目光下,云妮儿迅速取来新鲜槟榔花,捣出汁液,调入温热的野蜂蜜,制成一碗色泽清浅的汤饮。她将汤饮递给那青年,神色平静:“此物或可一试。速去。”

  青年将信将疑,但情势危急,也顾不得许多,接过碗匆匆离去。

  荔林中重归寂静,阿婆看着云妮儿,浑浊的眼中闪过一丝赞许。

  约莫一个时辰后,马蹄声疾驰而至。还是那青年,却已是满面红光,身后仆从抬着一口小箱。他跳下马,对着云妮儿便是深深一揖:“多谢女先生!贵客饮下汤饮,不过一刻,症状便大为缓解!土司大人命我前来重谢!”说着便要打开那口箱子。

  云妮儿侧身避开,淡然道:“举手之劳,不敢言谢。万物相生相克,能化用便是缘分。厚礼不必,若土司大人有心,日后还请对这片荔林与在此生计的疍家乡亲,多加照拂。”

  青年一怔,似未料到她会如此回答,旋即神色更显敬重,再次行礼后,方率人离去。

  阿婆看着云妮儿,嘴角牵动,似是想笑,最终只化作一声轻叹:“女娃娃,好心性,好造化。”

  是夜,月朗星稀,江风带来一丝凉意,云妮儿借住在阿婆临水搭建的吊脚楼中,就着油灯,仔细记录着白日所得,忽闻窗外传来极轻微的落地声。

  “是我。”低沉熟悉的声音响起。窗扉被轻轻推开,崇烨跃入室内,带来一股夜露与尘土的清冽气息。只是,他身形微晃,左手紧按着右肩,指缝间隐隐有暗红色渗出。

  “你受伤了?”云妮儿心头一紧,立刻起身。

  “无碍,皮肉伤。”崇烨靠在窗边,脸色在灯光下显得有些苍白,“追踪一伙私盐贩子,到了此地,他们狗急跳墙,用了淬毒的镖。”

  云妮儿不容分说,上前扶他坐下。她拆下自己发间那根素银簪子,在灯焰上灼烧片刻,又取来清水与阿婆备下的草药。“忍着点。”她声音低而稳,小心地割开他肩头被血浸透的布料,露出伤口。那镖伤不深,但周围皮肉已泛起不祥的青黑色。

  她屏住呼吸,用簪子尖端,精准而迅速地挑出嵌入肉里的细小毒镖,然后挤出毒血,敷上捣碎的解毒草药。整个过程,她的手极稳,唯有在触及他滚烫的皮肤时,指尖还是忍不住颤了颤。

  崇烨始终沉默地看着她,额角因忍痛而渗出细密的汗珠,目光却一瞬未离她专注的侧脸。

  包扎妥当,云妮儿才松了口气,抬眼正对上他深邃的目光,灼热得让她心尖微悸。

  “云妮儿,”他顿了顿,望入她骤然一缩的瞳孔深处,一字一句,清晰地说道:

  “殿下,已稳坐东宫,日后也许我也能如你一般自由。”

  窗外的江水无声流淌,月光洒满江面,粼粼波光映照入室,将两人交织的身影拉得很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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