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0章 尘与光

　　日子像溪水般平稳地向前流淌，带着初夏特有的、渐次升温的暖意。危机似乎真的彻底远去，留下的并非惊悸，反而是一种被淬炼过的、更加坚实的日常。

　　吴所畏发现池骋身上一些细微的变化。男人依旧沉默寡言，行事果决，但那份曾经密不透风的、将所有情绪都隔绝在外的屏障，似乎变薄了些。他会在吴所畏絮絮叨叨分享工作室趣事时，更专注地倾听，偶尔唇角会牵起一个极淡的弧度；会在深夜归家，看到客厅为他留的那盏暖灯时，眼神有明显的软化；甚至有一次，吴所畏半夜醒来，发现池骋罕见地没有入睡，只是侧躺着，在透过窗帘缝隙的朦胧月光下，静静地看着他，那目光深沉而复杂，带着一种近乎珍视的描摹感，当与他视线对上时，池骋也没有立刻移开，只是伸手，轻轻将他揽得更近。

　　这些变化细微得如同春雨润物，却让吴所畏心里像是被什么东西一点点填满，温暖而踏实。

　　周末，两人都没有安排。阳光很好，透过阳台新装的百叶窗，在浅灰色的懒人沙发上投下斑驳的光影。吴所畏盘腿坐在上面，膝盖上架着画板，正对着那盆长势喜人的龟背竹写生。池骋则坐在旁边的单人沙发上，处理一些不太紧急的邮件，手边放着吴所畏刚给他泡的、温度正好的绿茶。

　　房间里很安静，只有画笔摩擦纸面的沙沙声，和偶尔敲击键盘的轻响。巧克力和雪球在阳台的阳光下挤作一团，睡得肚皮朝天。

　　吴所畏画得有些累了，放下笔，伸了个懒腰，目光落在池骋身上。男人穿着简单的灰色家居服，微微低着头，屏幕的光映在他轮廓分明的脸上，神情专注。阳光勾勒出他肩颈利落的线条，也照亮了他鬓角一处不太显眼的、之前不知在哪里蹭到的一点极小灰渍。

　　吴所畏心里微微一动。他放下画板，轻手轻脚地走过去，跪坐在池骋的沙发边。

　　池骋从屏幕前抬起眼，看向他，用眼神询问。

　　吴所畏没说话，只是伸出手指，极其轻柔地拂过他鬓角的那点灰尘。指尖触碰到皮肤，带着微凉的体温和小心翼翼的力度。

　　池骋身体几不可察地僵了一下，却没有动，任由那微痒的触感在皮肤上短暂停留。他看着吴所畏近在咫尺的、专注而温柔的脸，看着他清澈眼眸里映出的自己的小小缩影，一种难以言喻的情绪在胸腔里缓慢地弥漫开来。

　　灰尘被拂去，吴所畏收回手，对着他笑了笑，露出一点点洁白的牙齿：“好了。”

　　很简单的一个动作，一句简单的话。没有旖旎，没有挑逗，却比任何亲密接触都更直接地触碰到池骋内心最深处那片不设防的柔软。他仿佛能感觉到，那根纤细的手指，拂去的不仅是一粒微尘，更是他过往岁月里积淀的、连自己都未曾在意过的孤寂与冷硬。

　　他放下平板，伸手握住了吴所畏还没来得及完全收回去的手，包裹在掌心。他的手很大，带着常年握笔和处理文件留下的薄茧，温热而有力，将吴所畏微凉的手指完全裹住。

　　吴所畏愣了一下，随即耳根悄悄漫上一点红晕，却没有抽回手，反而更紧地回握了一下，嘴角弯起一个甜蜜的弧度。

　　阳光透过百叶窗，将两人交握的手切割成明暗交错的光影，安静地定格在这一刻。

　　另一边，郭城宇和姜小帅的相处模式，则在另一种“磨合”中升温。

　　郭城宇那股过度保护的劲头过去后，显露出了更本质的“黏人”属性。只要姜小帅在诊所，他恨不得化身成姜小帅的第三只手的第四只脚。姜小帅对此从最初的嫌弃，到现在的无奈接受，甚至偶尔会觉得，身边有这么一个大型的、精力旺盛的“挂件”，似乎也不错，至少冬天挺暖和。

　　这天下午，诊所没什么病人，姜小帅在清理药柜。郭城宇凑在旁边，试图帮忙，结果手忙脚乱，差点打翻一整排维生素瓶子。

　　“郭城宇！”姜小帅忍无可忍，一把夺过他手里的药瓶，“你给我出去！去外面陪板栗玩！”

　　郭城宇摸了摸鼻子，有点讪讪，但没出去，反而靠在药柜上，看着姜小帅动作熟练地将药品分类、整理、记录。午后的阳光斜斜照进来，空气中漂浮着微小的尘埃，姜小帅微微蹙着眉，神情专注，侧脸在光线下显得格外清俊。

　　郭城宇看着看着，心里就软成了一滩水。他忽然开口，语气是罕见的、不带丝毫戏谑的正经：“帅帅。”

　　“嗯？”姜小帅头也没抬，继续着手里的活儿。

　　“等以后……我是说很久以后，”郭城宇的声音低了些，“我们都老了，干不动了，我就把公司交给靠谱的人，天天陪着你。你要是还想开诊所，我就给你当助手，虽然可能还是笨手笨脚的；你要是不想开了，我们就去环游世界，或者找个山清水秀的地方住下，养猫养狗，种花种草。”

　　姜小帅整理药品的动作停了下来。他抬起头，看向郭城宇。男人靠在光影里，平日里那股玩世不恭的痞气收敛得干干净净，眼神是前所未有的认真和温柔，甚至带着一点不易察觉的、对遥远未来的憧憬。

　　姜小帅的心像是被什么东西轻轻撞了一下，酸酸软软的。他垂下眼睫，掩饰住瞬间翻涌的情绪，语气却故意带上了一点嫌弃：“就你这样的助手，我怕把我诊所招牌砸了。”

　　郭城宇立刻不干了，凑过去搂住他的腰，把下巴搁在他肩膀上蹭：“那我不管，反正你得带着我。我都计划好了，到时候……”

　　他开始喋喋不休地描绘他想象中的老年生活，细节丰富，甚至包括要在院子里种什么品种的月季，养一只什么样的狗才能镇住元宝大爷。姜小帅听着他越来越离谱的规划，嘴角却忍不住一点点扬了起来。

　　阳光，尘埃，药柜，依偎的身影，和关于遥远未来的、带着烟火气的碎碎念。这一切，构成了一幅平凡却足以撼动人心的画面。

　　傍晚，四人约了在郭城宇发现的一家私房菜馆吃饭。馆子藏在老城区的一条巷弄里，不大，但环境雅致，菜品味道也很地道。

　　席间，郭城宇还在兴奋地跟池骋和吴所畏分享他“完美的退休计划”，说到激动处，差点打翻手边的茶杯，被姜小帅眼疾手快地按住。

　　吴所畏听得津津有味，不时插话问些细节，然后被郭城宇更加天花乱坠的描绘逗得直笑。池骋虽然没怎么说话，但神情放松，偶尔端起茶杯抿一口，目光掠过吴所畏笑得发亮的眼睛，眼底也会掠过一丝极淡的笑意。

　　“所以说，池骋，大畏，到时候咱们就住隔壁！串门方便！”郭城宇大手一挥，做了总结陈词。

　　姜小帅无奈地扶额：“你能不能想点近的？下个季度的药品采购计划你做完了吗？”

　　郭城宇：“……帅帅，气氛正好呢，别提工作行不行？”

　　众人都笑了起来。

　　吃完饭，时间还早，四人索性沿着老城区的青石板路慢慢散步消食。晚风习习，吹散了白日的燥热。路两旁是有些年头的梧桐树，枝叶在路灯下投下斑驳的影子。偶尔有骑着自行车的人叮铃铃地经过，带着一阵清脆的铃声远去。

　　吴所畏和姜小帅走在前面，低声交谈着，不时传来轻笑。池骋和郭城宇落后几步，看着前面两人的背影。

　　“看这样子，是彻底过去了？”郭城宇双手插在裤兜里，语气是久违的轻松。

　　“嗯。”池骋应了一声，目光始终落在吴所畏身上，看着他因为听到什么有趣的事情，侧过头对姜小帅笑得眉眼弯弯。

　　“挺好。”郭城宇也看着姜小帅挺拔清瘦的背影，笑了笑，“经此一遭，感觉……有些东西反而更瓷实了。”

　　池骋没有反驳。确实，那些试图摧毁他们的力量，最终却阴差阳错地，让他们更加清晰地看到了彼此在对方生命中的重量，也让那份守护的决心，变得更加坚不可摧。

　　走到路口，快要各自分开时，吴所畏忽然想起什么，从随身的背包里拿出一个小巧的、包装很用心的盒子，递给姜小帅：“小帅，这个给你。”

　　“嗯？什么？”姜小帅接过，有些疑惑。

　　“前几天逛街看到的，一个安神的香囊，里面是些草药。我看你最近有时候睡得不踏实，放在枕头边应该有点用。”吴所畏挠了挠头，有点不好意思，“不是什么贵重东西。”

　　姜小帅看着手里那个针脚细密、散发着淡淡草药清香的香囊，心里一暖。他抬头看向吴所畏，露出一个真心实意的笑容：“谢谢，大畏。”

　　“跟我客气什么。”吴所畏摆摆手。

　　路灯昏黄的光线笼罩着四个人，将他们的影子拉得很长，交织在一起。远处是城市的霓虹，近处是老街的静谧。危机褪去，生活回归它最本真的模样——有琐碎，有陪伴，有对未来的平凡憧憬，也有朋友间不动声色的关怀。

　　而这，或许就是他们历经一切后，所得到的最好的奖赏。池骋看着吴所畏在灯下显得格外柔软的侧脸，伸手，自然地牵住了他的手。

　　“回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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