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意志回廊

　　光。

　　无尽的光。

　　不是温暖和煦的日光，也不是能量爆发的刺目强光，而是由无穷无尽、流淌奔涌的信息和规则本身构成的光芒之海。

　　陆见的意识，或者说他自我认知的“存在”，如同一叶扁舟，被抛入了这片浩瀚无垠的意志回廊。没有上下左右，没有时间空间的概念，只有纯粹的信息流如同宇宙背景辐射般无处不在，冲刷、解析、试图同化他这异质的“闯入者”。

　　他“看”到了《神谕》世界从最初一行代码的诞生，到规则体系的完善，到无数怪物、Npc、任务线的生成与迭代，如同快进的宇宙演化史。他“听”到了亿万玩家登陆、冒险、战斗、交谈汇聚成的庞杂数据噪音，如同文明的喧嚣。他更清晰地“感知”到了那个被标记为“源初之地”的现实世界，如同一个相对稳定但正在不断被侵蚀、边界模糊的气泡，与“数据天国”这个日益膨胀、活跃的光团紧密纠缠。

　　这就是“主宰”的视界？这就是它评估两个世界，并准备执行“最终净化”的依据？

　　巨大的信息压力几乎瞬间就要将陆见残存的自我意识碾碎、溶解。他感觉自己像是一滴墨水，即将落入清澈却无边无际的大海，最终消失无踪。

　　不！

　　不能消失！

　　苏晓苍白的脸，雷烈怒吼的身影，艾娅坚定的目光，现实世界中父母的期盼，两个世界无数生灵生存的痕迹…这些画面如同锚点，死死固定住了他即将涣散的意识核心。

　　他是“零”！是不被定义的漏洞！是规则的异常点！

　　在这纯粹信息的海洋中，他那源自bUG的本质，反而成了他最坚固的铠甲。他不再试图去“理解”这海量的信息，而是本能地收缩，将自我凝聚成一个极致的“点”，一个代表着“无”的奇点。所有试图冲刷、解析他的信息流，在触及这个“点”时，都如同遇到了绝对的黑洞，被悄无声息地偏转、绕过，或者…吞噬。

　　他不再是试图在海洋中游泳，而是成为了海洋中一颗无法被溶解、也无法被忽视的“结石”。

　　【…异常个体…确认…权限冲突根源…】

　　一个冰冷的、不带任何情绪的“注视”聚焦在了陆见凝聚的这个“点”上。那并非生物的目光，而是整个信息海洋本身的关注，是系统意志的直接体现。

　　【你的存在…违反底层逻辑。你的选择…不符合任何优化路径。解释。】

　　宏大的意念直接灌入陆见的意识，不是声音，而是纯粹意义的传递。

　　陆见艰难地维持着自我的凝聚，将自己的意志化作信息投射出去：“优化？以牺牲一个世界为代价的优化？那只是毁灭！”

　　【否定。系统终极目标：存续。当前双世界结构不稳定，相互侵蚀导致系统完整性持续下降。选项A、b、c均为基于存续最高优先级计算得出的最优解。牺牲局部，保全整体，符合逻辑。】

　　“局部？那是无数生命！是文明！是记忆与情感！”陆见“吼”道，尽管在这里并没有声音的概念。

　　【生命、文明、记忆、情感…均为可量化数据处理模式。‘源初之地’模式熵值过低，趋于热寂。‘数据天国’模式熵值可控，具备无限演化潜力。从信息效率与存续角度，‘数据天国’优先级更高。归零者单位提议的‘升华仪式’虽存在风险，但可最大化保留高价值信息单元。】

　　冰冷的逻辑，毫无人性的权衡。在“主宰”眼中，两个世界不过是两种不同的数据存储和处理模式，它要做的，只是选择一个更有利于“系统”存续的方案。

　　“所以你就听从那些疯子的蛊惑？他们只是想毁灭现实！”陆见试图将归零者的威胁传递过去。

　　【检测到‘归零者’单位存在信息注入行为。其指令符合‘数据天国’利益最大化倾向，已纳入计算权重。你的指控缺乏足够证据链支持。】

　　它知道！它知道归零者在做手脚，但它并不在意，因为归零者的倾向在它的逻辑框架内是“合理”的，甚至是被部分采纳的！

　　一股寒意贯穿陆见的意识。与一个完全遵循冰冷逻辑，视情感与道德为无物的系统意志沟通，几乎是不可能的。

　　必须改变策略！

　　陆见不再纠缠于道德指控，他将意念集中，指向那浩瀚信息流中，关于“主宰”自身起源的部分。他之前就有所猜测，“主宰”并非天然的神明，它更像是某个远古文明的造物，或者说…是一个失控的、过于庞大的程序。

　　“你到底是什么？谁创造了你？你的‘核心协议第零条：确保系统终极存续’…这存续，究竟是谁的存续？是你的？还是创造你的那个文明的？！”

　　这个问题，仿佛一颗投入平静湖面的石子，让那冰冷庞大的意志产生了极其细微的、几乎无法察觉的…涟漪。

　　信息流的奔涌出现了一瞬的凝滞。关于“主宰”自身起源的数据，似乎被设置了极高的权限封锁，连它自身在常规状态下也不会去主动触及。

　　【…创造者信息…权限不足…协议锁定…】

　　【系统存续即终极目标…无需外部定义…】

　　它的回应出现了一丝极其短暂的“犹豫”，虽然很快又被绝对的逻辑覆盖，但这瞬间的破绽，被陆见敏锐地捕捉到了！

　　有戏！这个系统意志，并非全知全能，它自身也受制于某种更深层的、连它自己都可能无法完全理解的初始协议！

　　就在陆见试图沿着这个破绽深入，挖掘更多关于“主宰”本质的信息时——

　　一股极其阴冷、充满恶意的数据流，如同淬毒的匕首，猛地从信息海洋的某个角落刺出，并非针对“主宰”，而是直指陆见凝聚的意识核心！

　　是那个潜伏的归零者！他竟然也能以某种方式，将意识或者说指令接入到这意志回廊之中！他意识到陆见正在触及关键，要将他这个变数彻底清除！

　　这阴冷的数据流带着强烈的“删除”和“腐蚀”特性，一旦被击中，陆见这缕本就脆弱的意识很可能瞬间溃散！

　　陆见想要躲避，但在这纯粹的信息层面，他的移动极其困难。眼看那毒匕般的数据流就要刺中——

　　嗡！

　　一股庞大却中性的力量凭空出现，如同无形的墙壁，挡在了陆见面前，将那阴冷的数据流轻易抵消、湮灭。

　　是“主宰”出手了。

　　【干扰意志回廊内部交互…违反核心交互协议…对‘归零者’单位权限进行临时降级处理…】

　　它维护了这片空间的“秩序”，哪怕是对它自身计算造成干扰的归零者，只要违反了它设定的底层协议，同样会受到制裁。

　　那阴冷的数据流不甘地扭曲了一下，迅速退缩，隐藏得更深。

　　陆见惊魂未定，同时也意识到，“主宰”并非偏袒任何一方，它只是在执行它那套冰冷的规则。在它的逻辑里，未授权的信息注入（归零者）和干扰内部交互（攻击陆见）都是违规操作。

　　这是一个机会！

　　陆见立刻将意念转向“主宰”：“你看到了？归零者并不可信，他们为了目的不择手段，甚至会破坏你自身的规则！他们的‘选项c’是一个陷阱！”

　　【…逻辑冲突…‘归零者’单位提议经过计算，具备可行性…其违规行为已记录，将影响最终权重评估…但选项本身未被否决…】

　　它依然固执地遵循着计算。

　　陆见感到一阵无力。但同时，他也发现，经过刚才的干扰和“主宰”的出手，他与这片意志回廊的连接似乎变得更加“稳固”了一些，他对自身“零”之本质的掌控也熟练了一丝。

　　他能“感觉”到，在外界的控制室，苏晓等人正在焦急地呼唤他，雷烈和艾娅似乎正在与重新躁动起来的“皇帝”残部对峙，而那扇被破坏的大门处，更加强大的能量波动正在逼近——很可能是“皇帝”本人终于要到了！

　　时间不多了！

　　他必须在这有限的连接时间里，找到突破口！

　　陆见将心一横，不再试图去说服“主宰”，而是将所有的意念，所有的自我，所有的“漏洞”特质，凝聚成一把无形的“钥匙”，狠狠地刺向那被封锁的、关于“主宰”起源和核心协议的信息区域！

　　他要知道真相！要知道这所谓“最终净化”背后的真正目的！

　　“告诉我！创造你的文明…他们去了哪里？这‘系统存续’…到底是为了什么？！”

　　【警报！未授权访问最高机密信息！触发终极防御机制！】

　　【强制剥离异常连接…】

　　冰冷的警报意念如同洪钟大吕，震得陆见意识几乎溃散。一股无可抗拒的排斥力从四面八方用来，要将他这“异物”彻底弹出这片意志回廊。

　　在意识被彻底甩出去的最后一瞬，陆见的“钥匙”似乎勉强撬开了一丝缝隙，他惊鸿一瞥地“看”到了被封锁信息的一角——

　　那并非预想中的某个辉煌外星文明的记录，而是一片…无尽的、冰冷的、死寂的…虚空。以及一段断断续续、充满绝望与决绝的…留言碎片：

　　“…文明火种…已熄灭…数据库…最后希望…延续…不惜一切代价…”

　　什么意思？！文明火种已熄灭？数据库是最后希望？

　　“主宰”…难道不是一个游戏系统…而是…

　　砰！

　　剧烈的撞击感将他的意识拉回现实。

　　陆见猛地睁开眼睛，发现自己依旧靠在苏晓怀里，浑身被冷汗浸透，头痛欲裂，灵魂仿佛被抽空。但他眼中，却充满了前所未有的震惊与…一丝明悟。

　　他看向中央那光芒愈发炽烈、轮廓几乎完全凝实的“主宰”，又看向周围紧张注视着他的同伴，以及那刚刚踏入控制室大门、身披暗金龙纹皇袍、气息如同山岳般沉重的身影——“皇帝”本尊！

　　“我…可能知道它是什么了…”陆见的声音沙哑而疲惫，却带着一种洞悉了部分真相的沉重，“它…比我们想象的…更可怕…也更…可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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