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9章 你看又气

　　齐国五万“烈风军”开拔，旌旗招展，甲胄鲜明，如同一条钢铁洪流，浩浩荡荡向北进发。大军主帅乃大皇子齐峰，意气风发，踌躇满志。而随行的监军特使、公主齐玥的车驾，则位于中军位置，被严密护卫着。

　　叶云作为新叶城的代表与向导，亦在军中。他骑着神骏的玉狮子，与齐峰并辔而行，商讨着行军路线与抵达新叶城后的协防事宜。他的目光不时扫过周围的地形，保持着职业军人的警惕，但眼角的余光，却总是不由自主地、带着几分复杂难明的情愫，飘向身后那辆装饰华贵、却异常安静的马车。

　　自那日宫廷夜宴，齐玥当众提出联姻、却被齐王以“战后再说”为由搁置后，这一路行来，齐玥便再未主动与叶云说过一句话。

　　起初几日，叶云忙于军务，并未察觉异常。只觉公主殿下或许是车马劳顿，或是恪守礼仪，深居简出。他本就不是善于揣摩女儿家心事的性子，加之联姻之事来得突然，他心中亦是乱麻一团，不知如何面对，便也顺势保持了距离。

　　然而，随着时间推移，他渐渐感到不对劲。

　　途经驿站休整时，齐玥下车透气，远远看见他，便会立刻面无表情地转过身去，或是与侍女低声说话，仿佛根本没看到他这个人。他上前例行公事地询问“殿下旅途可还安好”，她也只是极其简短、客套甚至带着一丝疏离地回一句“有劳叶将军挂心，尚好”，便再无下文。那双曾经明亮如火、会追随着他身影的凤眸，如今看他时，却像是在看一个无关紧要的陌生人。

　　一种低气压，以那辆马车为中心，无声地弥漫开来。连齐峰都感觉到了，某次凑近叶云，挤眉弄眼地低声道：“叶兄，我那个宝贝妹妹……好像又在闹脾气了？你是不是哪里得罪她了？这丫头从小被宠坏了，脾气大得很，你得有点耐心啊。”

　　叶云闻言，只能苦笑。得罪？他仔细回想，除了那日没有在齐王面前立刻表态支持联姻（他当时完全懵了，也不知该如何表态），似乎并无其他。难道就因为这个？

　　这一日，大军行至一处名为“落霞坡”的地方安营扎寨。时近黄昏，夕阳将天边云彩染成绚丽的锦缎，坡上长满半人高的秋草，风吹过，如同金色的波浪。

　　叶云安排好防务，终于下定决心，要去问个明白。他不能任由这种尴尬又诡异的气氛持续下去，毕竟即将抵达新叶城，双方需要紧密合作。

　　他整理了一下戎装，深吸一口气，走向齐玥的营帐。帐外守卫的女兵认得他，通报后，帐内沉默了片刻，才传来一个清冷的声音：“请进。”

　　叶云掀帘而入。帐内布置雅致，燃着淡淡的檀香。齐玥正背对着他，站在一幅悬挂的北疆舆图前，身姿挺拔，一身火红色劲装勾勒出优美的曲线，却透着一种生人勿近的寒意。她似乎在看地图，但叶云感觉，她的注意力完全不在图上。

　　“末将叶云，参见公主殿下。”叶云按礼数抱拳。

　　齐玥没有回头，只是淡淡地“嗯”了一声，算是回应。

　　帐内陷入一种令人窒息的沉默。叶云酝酿了一下措辞，硬着头皮开口：“殿下，连日行军辛苦，若有任何需要，尽管吩咐末将。”

　　“本宫很好，不劳将军费心。”齐玥的声音依旧平淡无波。

　　叶云顿了顿，决定直接一点：“殿下……是否对末将有所不满？若是末将有何处失礼，还请殿下明示，末将定当改正。”

　　齐玥终于缓缓转过身来。夕阳的余晖透过帐帘缝隙，恰好映在她脸上，让她绝美的容颜镀上了一层光晕，但那双眸子，却清冷如秋夜的寒星，带着一丝讥诮和……委屈？

　　“失礼？”她轻轻重复了一遍，嘴角勾起一抹似笑非笑的弧度，“叶将军军务繁忙，一心为国，何来失礼之处？是本宫……自作多情，不识大体了。”

　　这话里的怨气，几乎要凝成实质了。

　　叶云再迟钝，也听出来了。他心中苦笑，果然是因为联姻之事。他试图解释：“殿下，那日宫中，末将……”

　　“那日之事，不必再提。”齐玥打断他，语气骤然变冷，带着公主的威仪，“父王已有决断，战后再说。本宫亦觉得甚是妥当。国事为重，私情……不足挂齿。”

　　她嘴上说着“不足挂齿”，但那双紧紧攥住、指节都有些发白的手，却暴露了她内心的不平静。

　　叶云看着她这副明明委屈得要命却偏要强装镇定冷漠的模样，心中最柔软的地方像是被什么东西撞了一下。他忽然想起，当年在齐国，她也是这般，明明关心他，却总要摆出高傲的姿态。原来，她一直都没变。

　　一股冲动涌上心头，他上前一步，拉近了两人之间的距离，声音低沉了几分，带着不容置疑的认真：“齐玥。”

　　他直接叫了她的名字，省去了敬语。

　　齐玥身体几不可查地微微一颤，似乎没料到他突然的靠近和改变称呼，下意识地想要后退，却强自站定，抬起下巴，用眼神示意他“你想干什么”。

　　“那日宫中，并非我不愿，更非觉得你……不识大体。”叶云看着她眼睛，一字一句道，“而是事发突然，我……我不知该如何应对。联姻非儿戏，关乎你终身幸福，亦关乎两国盟约，我叶云……不能轻率表态。我希望能在一个更合适的时间、更正式的场合，向你，向齐王陛下，表明我的心意。而不是在那种……近乎被逼迫的情势下。”

　　他顿了顿，目光诚挚：“这一路，我并非不想见你，只是……不知该说什么。我怕说错话，更惹你生气。” 他有些笨拙地补充道，“我……我不太会说话，尤其是……对女子。”

　　这番算不上甜言蜜语、甚至有些磕绊的解释，却像是一道暖流，瞬间冲垮了齐玥辛苦维持的冰壳。她怔怔地看着叶云，看着他眼中那份毫无作伪的诚恳与无奈，还有那隐隐透出的、连他自己可能都未完全察觉的情愫，心中的委屈和怒气，竟一下子消散了大半。

　　原来……这个呆子，不是不在乎，而是……太呆了！

　　她鼻子一酸，差点掉下泪来，赶紧别过脸去，不想让他看到自己的失态，声音却不由自主地带上了一丝哽咽：“谁……谁要你表明心意了！自作多情！”

　　这话语，已是标准的闹别扭语气，与之前的冰冷疏离截然不同。

　　叶云心中稍安，知道警报暂时解除了。他看着她微红的耳根，心中微软，语气也不自觉地放柔了些：“好，是我自作多情。那……公主殿下能否大人有大量，原谅末将这次的迟钝？接下来路程，若殿下有何指示，末将定当遵从。”

　　齐玥哼了一声，依旧没回头，但肩膀却放松了下来。她沉默了一会儿，突然低声道：“……我饿了。听说这落霞坡有一种野生的酸浆果，酸甜可口……以前在宫里都没吃过。”

　　叶云先是一愣，随即反应过来，眼中闪过一丝笑意。这是……给他台阶下，还顺便提了个“要求”。

　　“末将这就去为殿下寻来。”他立刻应道，转身就往外走。

　　“等等！”齐玥叫住他，声音依旧别扭，却添了一丝不易察觉的关切，“天快黑了，坡上草深，你……小心点，别被蛇咬了耽误行军。”

　　叶云脚步一顿，心头暖意更甚，回头对她露出一个爽朗的笑容：“放心，区区小坡，难不倒我。”

　　看着叶云掀帘而出的高大背影，齐玥缓缓转过身，脸上早已飞起两抹红霞，哪里还有半分冷傲模样。她轻轻跺了跺脚，低声啐道：“这个呆子……总算开了点窍！”

　　然而，她嘴角那抹抑制不住向上扬起的弧度，却泄露了她此刻真实的心情。

　　叶云策马出了营寨，踏着夕阳的金晖，向落霞坡上奔去。晚风拂面，带着草木的清香，他感觉心胸为之一畅。虽然齐玥的脾气来得快去的也快，但他知道，女儿家的心事如同这北疆的天气，说变就变。不过，能解开这个结，总归是好的。

　　他并未察觉，在他离去后不久，一道模糊的黑影，如同鬼魅般悄无声息地掠过了落霞坡的边缘，向着大军营地的方向，投去了冰冷的一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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