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2章 第一次作战会议（三）

　　死寂在客厅中持续蔓延，仿佛连时间都在那骇人的真相前凝固了。

　　每个人脸上都交织着震惊、茫然与一种世界观崩塌后的无措。

　　他们是故事中的人物？

　　他们的存在是为了献祭？

　　这超越了黑潮威胁的、关乎存在本质的虚无感，比任何刀剑都更令人窒息。

　　在一片沉重的静默中，阿格莱雅空灵的声音率先响起，如同穿透迷雾的微光，带着一种异常的冷静。

　　“我有很多疑问……但或许，我们该先弄清最关键的两个。”

　　她“望”向格林的方向，空洞的眼眸仿佛能穿透表象，直指核心。

　　“为何‘再创世’是必死的绝路？以及……我们真正的敌人，究竟是谁？”

　　格林赞许地点了点头，在这种冲击下还能迅速抓住重点，不愧是曾引领一个时代的阿格莱雅。

　　“很好的问题。”他清了清嗓子，目光扫过尚未完全回过神来的众人：“首先解答第一个：为何再创世是死路。”

　　他刻意停顿，让每个人的注意力都集中过来。

　　“更准确地说，是我们这一世的再创世，是死路。因为一旦我们成功集齐火种，启动再创世的仪式，那个被‘作者’期待的‘恶龙’，就会以此为温床，真正诞生。”

　　他的视线转向沉默的黑厄，声音带着一丝复杂。

　　“你们之前不是疑惑，白厄为何要对曾经的同伴刀剑相向吗？这就是根本原因。他必须阻止我们集齐火种，阻止我们进行再创世，哪怕……手段极端。”

　　这时，一直安静听着的遐蝶轻轻举了举手，像课堂上提问的学生，她抱着小格林，小声问道。

　　“既然是这样……那他，白厄阁下，为什么不一开始就和我们解释清楚呢？大家……大家应该是可以理解的，不用非要动手的呀……”

　　格林看向她，眼神温和了些许。

　　“这个问题也很好。确实，如果解释清楚就能避免冲突，那是最好的选择。”

　　他的语气随即变得低沉而凝重。

　　“事实上，在最开始的那几十世里，他正是这样做的。他尝试过沟通，尝试过联合，尝试过所有可能说服同伴放弃再创世的方法。”

　　“最开始的……几十世？”缇里西庇俄斯捕捉到了这个奇怪的词汇，声音干涩。

　　格林深吸一口气，仿佛要吐出积压了万古的沉重，缓缓报出了那个天文数字。

　　“因为他早已用无数次失败证明，单纯的商量，在注定的结局下，最终都于事无补，只会带来更多的牺牲和……他自身更快的磨损。”

　　“三千多万世。”

　　这个数字如同无形的重锤，狠狠砸在每个人的心脏上。

　　“这是他独自一人，所经历的轮回次数。”

　　“他收集了亿万颗火种，那力量浩瀚如星海，却也如同亿万座燃烧的炼狱，无时无刻不在灼烧着他的身体，煎熬着他的灵魂，将他的声音变得沙哑，将他的形貌侵蚀得不人不鬼……他几乎快要失去自我意识，只剩下收集火种、开启轮回的本能。”

　　格林的声音带着一种近乎悲悯的叹息。

　　“在这样的状态下，你们还能期望他，像最初那样，心平气和地、一遍又一遍地，去向每一世可能根本不会相信他、甚至视他为敌的‘新’同伴们解释吗？”

　　“他不彻底崩溃，还能保留着一丝清醒的意志站在这里，本身……就已经是一个奇迹了。”

　　客厅内落针可闻。

　　所有的目光再次聚焦到黑厄——或者说，白厄——那笼罩在黑袍下的身影上。

　　先前可能存在的恐惧、戒备、甚至怨恨，在此刻都被一种更深沉、更复杂的情感所取代。

　　那是理解，是震撼，是难以言喻的同情与怜惜。

　　三千多万次孤独的轮回，三千多万次亲手终结世界的重负，三千多万次目睹同伴逝去或不得不刀刃相向的痛苦，还有那亿万火种永恒的灼烧……这是何等残酷的刑罚？

　　就连赛法利娅，此刻看着那道沉默的身影，也觉得心脏像是被什么东西揪紧了，先前的恐惧被一股巨大的酸涩感淹没。

　　没有人能理解他承受了什么，也没有人敢想象，换作自己，是否能在第一百次轮回时就彻底疯掉。

　　而白厄，依旧没有任何反应。

　　如果在很久很久以前，听到这样的理解与同情，他或许会感到一丝慰藉。

　　但现在，他那被无尽时光和痛苦磨砺过的心，早已如同古井深潭，激不起半分波澜。

　　他只是平静地承受着一切，包括此刻投向他的目光。

　　格林叹了口气，继续解释道。

　　“正是因为知晓正常的‘再创世’是召唤毁灭的必死之路，所以当初与白厄并肩作战的那一位岁月半神——昔涟，才选择了牺牲自己，发动了一种特殊的再创世仪式——也就是‘永劫轮回’。”

　　“这个仪式，将我们‘这一世’的时间轴锚定，陷入无限的循环。白厄的任务，就是在每一轮循环的末尾，集齐火种，然后，再故事开场……亲手终结昔涟的存在，以她的寂灭为代价，开启下一次轮回。如此，周而复始，已经……三千多万次。”

　　永劫轮回……以杀死挚友为代价的无限循环……

　　此刻，无论是谁，看向那黑袍下身影的目光中，都只剩下了深深的、几乎要满溢出来的同情与怜惜。

　　那不再是看一个恐怖的敌人或陌生的盟友，而是在看一个承载了整个世界所有痛苦与悲伤的、活着的纪念碑。

　　阿格莱雅轻轻叹息一声，那叹息中蕴含着无尽的感慨与一丝了悟，她空洞的双眼仿佛穿透了时空，看到了某个遥远年代里，那个被誉为希望之光的完美身影。

　　“原来……这就是‘最完美的黄金裔’，所需要付出的……代价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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