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3章 安阳公主发难

　　储秀宫的日子，朱婉清越发深居简出，除了必要的教习和集体活动，大多时间都待在厢房内，或是温习宫规，或是与秋月低声分析眼下局势。

　　而，树欲静而风不止。

　　该来的，终究躲不过。

　　这日清晨，教习嬷嬷刚讲授完宫中各类庆典的礼仪规范，众秀女正准备散去稍作歇息，庭院外却传来一阵环佩叮当与细碎的脚步声，伴随着内侍略显尖细的通传：“安阳公主到.”

　　众人皆是一怔，随即迅速整理仪容，垂首肃立。

　　朱婉清心中微沉，知道这绝非偶然。

　　她随着众人一同屈膝行礼：“参见公主殿下。”

　　安阳公主今日穿着一身绯色宫装，裙裾上用金线绣着大团繁复的牡丹，华贵逼人。

　　她扶着宫女的手，款款走入庭院，目光倨傲地扫过面前这群屏息凝神的秀女，最后，精准地定格在朱婉清身上。

　　“都起来吧。”她声音带着皇室特有的慵懒与漫不经心，“本宫路过此地，听闻嬷嬷正在教习礼仪，便过来瞧瞧。看来，诸位秀女倒是用心。”她说着“用心”，目光却带着挑剔，缓缓踱步。

　　气氛瞬间变得凝滞。

　　谁都知道，这位公主殿下是出了名的难缠，且因着太后和皇帝的宠爱，连皇后娘娘有时都要让她三分。

　　她的到来，绝对没有好事。

　　安阳公主踱至朱婉清面前，脚步停下。

　　她比朱婉清略矮一些，但那股盛气凌人的姿态，却仿佛在俯视。

　　“你，就是朱婉清？”她明知故问，语气轻慢。

　　“回公主殿下，臣女正是。”朱婉清垂眸应答，姿态恭顺。

　　安阳公主上下打量着她，从她素净的发髻看到身上与其他秀女无异的浅碧宫装，嘴角勾起一抹讥诮的弧度：“模样嘛，倒也还算周正。只是本宫听闻，你前日在御花园，可是出尽了风头，连父皇都夸你‘见解独到’？”

　　她刻意将“见解独到”四个字咬得极重，声音不大，却足以让庭院中的每一个人都听得清清楚楚。

　　朱婉清心中警铃大作。

　　她维持着屈膝的姿势，声音平稳：“陛下仁厚，不忍苛责臣女浅见，臣女惶恐。”

　　“惶恐？”安阳公主轻笑一声，那笑声如同玉珠落盘，却冰冷刺骨，“本宫看你胆子大得很嘛。太后娘娘夸你画好，父皇赞你见识不凡，这储秀宫里，风头最盛的，可就是你朱婉清了。怎么，是觉得入选宫廷已是板上钉钉，迫不及待要显摆才学了？”

　　这话极其刻薄恶毒，直接将朱婉清推到了所有秀女的对立面，暗示她恃才傲物，不将旁人放在眼里。

　　周围的秀女们虽然低着头，但耳朵都竖着，不少人脸上露出了或快意或担忧的神色。

　　孙秀女更是几乎掩饰不住嘴角的笑意。

　　朱婉清能感觉到秋月在身后微微发抖，她自己的手心也沁出了冷汗，但声音依旧竭力保持着镇定：“公主殿下明鉴，臣女不敢。太后娘娘与陛下天恩浩荡，臣女唯有感激涕零，勤学宫规，恪守本分，绝无半分逾越骄矜之心。”

　　“好一个恪守本分！”安阳公主声音陡然转厉，“那你告诉本宫，何为后宫妃嫔之本分？”

　　这是一个陷阱。

　　无论朱婉清如何回答，安阳公主都可以从中挑出错处。

　　朱婉清心念电转，依照宫规最标准、最无可指责的答案回道：“回公主，后宫妃嫔，当以侍奉君上、绵延皇嗣、和睦宫闱、辅佐中宫为本分。”

　　“说得好听！”安阳公主逼近一步，几乎要贴上朱婉清，那双漂亮的杏眼里淬着冰冷的恶意，“可本宫怎么觉得，你入宫以来，所思所想，并非侍奉君上，而是如何吸引君上？所作所为，也非和睦宫闱，而是特立独行，惹人注目呢？”

　　她绕着朱婉清慢慢走了一圈，目光如同刀子般刮过她的脊背。

　　“一幅画，引得皇祖母开怀；几句巧言，博得父皇垂问。朱婉清，你这本分，守得可真是别致啊！莫非你朱家的家教，便是教你如何以奇技淫巧，媚上邀宠不成？”

　　“公主殿下！”朱婉清猛地抬起头，眼中闪过一丝屈辱，但很快又被压下，她再次垂首，声音却带上了不容置疑的坚定，“臣女惶恐！公主殿下金枝玉叶，所言所行，臣女不敢置喙。然家父虽官职卑微，亦常教导臣女忠君爱国，谨守礼义。臣女入宫，不敢有半分逾越之想，更不敢玷污家门清誉。殿下可以训斥臣女愚钝，但请勿牵连臣女家族！”

　　她这番话，前半段示弱，将姿态放到最低，后半段却绵里藏针，点出安阳公主言语失当，牵连臣子家门，已非简单的训斥秀女，而是涉及朝臣体面。

　　若传出去，对公主名声亦是有损。

　　安阳公主显然没料到她会突然抬出家族来，愣了一下，脸上闪过一丝恼怒。

　　她可以肆意羞辱一个秀女，但却不能轻易将“家教不堪”的帽子扣在一个朝廷命官头上，尤其还是在众目睽睽之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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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她盯着朱婉清看了半晌，忽然又笑了，只是那笑容更冷：“好一张利嘴！倒学会拿家族来压本宫了？本宫不过是提醒你，莫要忘了自己的身份！区区一个五品官之女，即便侥幸入了宫，也该谨记何为尊卑，何为规矩！风头太盛，小心折了翅膀！”

　　最后几个字，她几乎是贴着朱婉清的耳朵，用只有两人能听到的声音，阴恻恻地说出来的。那话语中的威胁，毫不掩饰。

　　说完，她直起身，恢复了那副高高在上的姿态，仿佛刚才那个言辞刻薄的人不是她一般。

　　她环视一圈噤若寒蝉的秀女们，懒懒道：“看来嬷嬷教得不错，诸位秀女都好生学着点，什么是真正的本分。”

　　语毕，她扶着宫女的手，转身离去，绯色的身影消失在月亮门外，只留下一庭院的压抑与死寂。

　　直到公主的仪仗远去，众人才仿佛松了一口气，却没有人敢大声说话，目光复杂地看向依旧保持着屈膝姿势的朱婉清。

　　秋月连忙上前扶起她，声音带着哭腔：“小姐，您没事吧？”

　　朱婉清借着她的力道站直身体，膝盖因久屈而有些发麻，背心早已被冷汗浸透。她轻轻摇了摇头，脸色有些苍白，但眼神却异常清亮。

　　“我没事。”她低声道，目光扫过周围那些或同情、或幸灾乐祸、或若有所思的面孔。

　　安阳公主今日这番发作，看似被她暂时顶了回去，但仇恨的种子已然种下，并且是当着所有人的面。

　　这位公主殿下，绝不会就此罢休。

　　她挺直脊背，在众人各色的目光中，带着秋月，一步步，沉稳地走回自己的厢房。

　　那背影，单薄却坚韧，仿佛无论多大的风雨，都无法将其摧折。

　　庭院中的风波暂时平息了，但所有人都知道，朱婉清与安阳公主的梁子，算是正式结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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