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3章

　　夏侯兄，你我相斗七年，你连败七年。

　　我躲到何处，你便追到何处。”虬髯汉子燕赤霞沉声道。

　　燕赤霞，你在兰若寺半月，剑法更精进了。”夏侯玄神色复杂。

　　燕赤霞摇头：非也。

　　是你虚度光阴，野心太盛。

　　为争天下第一剑的虚名，锋芒毕露却心术不正。

　　出剑急躁，形神涣散。”

　　夏侯玄闻言面色铁青，剑锋微颤，吓得宁采臣又是一抖。

　　就算侥幸胜我，亦无意义。”燕赤霞继续道。

　　我是来比剑，不是听你说教！夏侯玄怒喝。

　　啪啪啪！

　　清脆掌声响起，寇仲从暗处踱步而出：他说得不错。

　　我虽不通剑术，但你连剑意都未成形，如何敌得过这大胡子炉火纯青的剑法？

　　夏侯玄与燕赤霞俱是一惊。

　　自交手伊始，双方虽在激斗，却始终分神留意四周动静。

　　除却手无缚鸡之力的宁采臣外，这荒山野寺何时又多了位锦衣华服的贵公子？

　　要么这寇仲并非凡人，要么便是修为已达返璞归真之境，竟能完全隐匿气息，令在场高手皆无所觉。

　　寇兄！

　　宁采臣见着故人，眼中泛起喜色。

　　这毕竟是他踏入兰若寺后结识的首位友人，且在他心中，始终认为寇仲乃侠义之士。

　　夏侯玄被接连教训，怒火中烧，剑锋直指寇仲：既通剑理，可敢与某家比试？

　　比剑？寇仲轻笑摇头，某惯用刀。

　　不过结义兄弟乃当世剑豪，倒也略知一二。”

　　话音未落，只见他掌心微张，地上一截枯枝凌空飞入掌中。

　　未待夏侯玄反应，枯枝已作青锋横空一划——

　　三道身影瞳孔骤缩。

　　虽未见剑气摧折草木，但三人灵台俱是剧震。

　　恍惚间似见一柄开天辟地的神剑斩落，那睥睨六合、横扫八荒的剑意直叩心扉，令人不敢逼视。

　　首当其冲的夏侯玄连退十余步，喷出大口鲜血，面色惨白如纸。

　　反观燕赤霞却若有所悟，周身剑意愈发浩大刚正，隐有涤荡群魔之势，引得寇仲颔首赞许。

　　最奇莫过于宁采臣。

　　这文弱书生竟从剑光中窥见新天地：万千儒生以文火淬胆，铁骨铮铮，敢为苍生鸣不平。

　　不知不觉间，他周身泛起清蒙光辉，既非内力亦非血气，倒似文人风骨具现成形。

　　倒是个有意思的书呆子。”

　　寇仲摩挲着下巴打量宁采臣。

　　方才那式实为大道显化，燕赤霞借此窥得剑域雏形，而这书生竟悟出文道真谛，文心初成直入秀才境，已可比拟先天武者。

　　文道修行别具一格：先醒文心，再炼文胆，继而点燃文火，终筑文宫。

　　童生秀才养文心，举人进士铸文胆，翰林学士燃文火，及至大儒境界，便要以文心勾连天地，筑就通天文宫羽化登仙。

　　文道并非单纯的修行之路，更像是积淀深厚的底蕴。

　　文心的觉醒取决于个人读书的多寡，文胆的锤炼则考验读书人是否拥有钢铁般的意志。

　　文火的燃起源于书读百遍，其义自见的积累，将浩瀚典籍化为己用，最终筑就专属的文宫天地。

　　宁采臣虽看似文弱，却在读书一道上远超常人。

　　若生在太平盛世，或许能高中三甲。

　　可惜生不逢时，满腹经纶竟无用武之地。

　　多谢！

　　燕赤霞睁开双眼，眸中剑意流转，郑重地向寇仲行礼。

　　唯有他明白方才那道剑光蕴含的珍贵馈赠。

　　玄心正宗传到你这代，仅剩你一位元婴修士了。”

　　此界正道重担全系于你一身，着实不易。”

　　寇仲凝视着燕赤霞，意味深长道：玄心奥妙诀本是修真法门，内含化神契机。

　　你们宗门万年来英才辈出，怎料到你这一代却转修剑道，不知是否误入歧途？

　　修真讲究超然物外，参悟天机而不染尘缘。

　　但燕赤霞显然选择了截然不同的道路——以手中利剑主宰命运，甚至妄图掌控万物。

　　化神之境岂是易事？

　　我派最后一位化神大能还要追溯到三千年前。”

　　如今天地倾颓，妖魔肆虐，修真之路已断。

　　唯有用这柄剑为苍生劈开一线光明。”

　　燕赤霞迎着寇仲的目光，字字铿锵。

　　修真者最显着的优势在于悠长寿元：炼气可活两甲子，筑基三百载，金丹五百秋，元婴三千岁，化神更能享万年长生。

　　相较之下，武者寿元相形见绌——先天武者不过百二十年，罡境三百，元境五百，神藏境亦仅千年光景。

　　但如今这方天地浊气弥漫，修真者稍有不慎便会走火入魔，再难参悟天道。

　　你看得很透彻，这点难能可贵。”

　　寇仲颔首，毫不掩饰对燕赤霞的赞赏。

　　咕——

　　突然响起的腹鸣打断了二人交谈。

　　宁采臣尴尬举手：二位，我们可否先进去...

　　那位夏侯兄似乎已经入内了。”

　　寇仲与燕赤霞对视一眼，皆从对方眼中读出了无奈。

　　良言难救执迷人，夏侯玄这般性情，难怪命丧兰若寺。

　　区区先天武者竟如此莽撞，莫非真当燕赤霞每次比剑都尽了全力？须知燕赤霞乃元婴修士，飞剑方是其最强杀招，以凡俗剑术相斗，不过是为全他颜面罢了。

　　连燕赤霞都对兰若寺避之不及，这夏侯玄反倒自投罗网。

　　书生。”

　　可还胆壮？

　　尚可。”

　　宁采臣迎着寇仲目光挺直腰杆。

　　说来奇怪，自方才起，他竟不觉寒意，反添几分胆色。

　　甚好，随我入寺。”

　　寇仲轻笑迈入古刹。

　　蛛网虽密，地面却无积尘，似常有人洒扫。

　　宁采臣忽觉脚下异响，惊见一具干瘪骸骨，旁有皮甲铁剑散落。

　　夏侯老弟，生前争强好胜，死后不过枯骨，何必执着？

　　总不好任你曝尸荒野。”

　　燕赤霞正欲收殓，那骸骨忽地作响，骨爪寒光乍现，直扑面门。

　　啊呀！

　　宁采臣骇然失声。

　　死了还要缠斗，着！

　　燕赤霞袖中金针疾射，正中颅骨，一道黄符随之镇住骸骨。

　　般若波罗蜜！

　　咒起符燃，烈焰顷刻吞没尸骨。

　　火中枯骨犹自挣扎，观之悚然。

　　二位，这是...

　　宁采臣拭汗求教。

　　书生且歇，明日再叙。”

　　寇仲抛来烧鸡，径入禅房。

　　燕赤霞扫过宁采臣周身文气，知其可自保，亦择室而栖。

　　唯余宁采臣捧着烧鸡，战战兢兢摸进邻院。

　　夜风穿堂，手中温热的烧鸡也失了滋味。

　　兰若寺不愧为昔日金华府首屈一指的佛门圣地，百余间禅院错落分布，如今却只剩断壁残垣。

　　阴森废墟间鬼影幢幢，每间禅院地下都蛰伏着躁动的骸骨。

　　感应到生人气息，那些枯骨如先前夏侯玄般蠢动起来，缓缓向寇仲三人围拢。

　　夜色愈浓，雾气吞没了古刹。

　　谁也不知这座千年古寺今夜将上演何等诡谲之事。

　　咔...咔...

　　禅院内骨骼摩擦声不绝于耳，宁采臣紧闭双眼默诵子不语怪力乱神，周身忽绽清光。

　　那光辉浩荡澄明，似能涤尽世间污浊，所照之处枯尸纷纷化作飞灰，空中隐约回荡着凄厉哀嚎。

　　闻得动静的寇仲与燕赤霞相视一笑，目露赞许。

　　此时一阵琵琶声自寺后传来，如清泉击石。

　　寇仲信步穿过荒院，但见一尊青面紫发的持国天王像怒目而立，红衣甲胄在月光下泛着冷光。

　　这般狰狞法相对常人自是骇异，于他不过寻常景物。

　　夜风卷起枯叶，琴音忽转清越。

　　恍惚间，两尊石狮拱卫的栈道浮现眼前，尽头水榭中白衣女子抚琴而歌，素手翻飞间尽显曼妙姿态。

　　卿本佳人，何苦为伥？寇仲负手而立，前朝翰林聂东庭有女，才貌双绝，南迁时殁于贼手。

　　芳魂滞留阴阳交界，可是如此？聂小倩。”

　　你——

　　琴声戛然而止。

　　白衣女子惊惶抬首，锦服青年的话语似惊雷炸响。

　　皓月当空，幻象如烟消散，唯余破败古寺与对视的二人。

　　白练破空袭来，灵蛇般缠住寇仲身躯。”你究竟是谁？聂小倩话音未颤，却见青年轻笑振臂，整个人不由自主跌入对方怀中。

　　聂小倩从锦服青年身上感受到一股烈阳般的炽热气息，不仅未伤她分毫，反倒令她心生暖意。

　　月色朦胧间，二人之间悄然生出一丝难以言说的暧昧。

　　“小倩姐姐。”

　　“姥姥正奇怪你为何迟迟不归，原来是在这儿私会情郎！”

　　一阵娇笑传来，兰若寺后院忽现几道妖娆身影，月光下皆无影无形。

　　为首的邪魅女鬼目光阴冷，上下打量着聂小倩与寇仲。

　　“吃里扒外的东西，难怪近日上缴的魂魄寥寥无几。”

　　“看来你是连自己的骨灰都不想要了。”

　　幽暗深处，一道雌雄莫辨的身影缓步而出，森然凝视着聂小倩。

　　“姥姥！”

　　聂小倩见之，身子不由轻颤。

　　“天地无极，乾坤借法！”

　　“轰——！”

　　燕赤霞以血为引，一道雷霆骤然劈落院中。

　　“啊——！”

　　凄厉哀嚎声中，数名女鬼当场灰飞烟灭。

　　“道长，这……”

　　宁采臣骇然失色，手足无措。

　　燕赤霞却无暇理会，目光凝重地盯向树妖姥姥：“你杀恶人，我不过问。”

　　“但若残害无辜，贫道必不容你！”

　　“臭道士，敢坏我好事，今日便拿你填我根下黄土！”

　　树妖姥姥嗓音诡谲，话音未落，整座兰若寺地动山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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