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厅堂交锋与后院起火

　　省自然资源厅的办公大楼，风格与发改委迥异，更显沉稳厚重。空气中似乎都弥漫着土地与图纸的气息。李鸣风怀揣着那份被赋予了全新使命的汇报材料，心中带着一丝忐忑，但更多的是破釜沉舟的决心。

　　接待他的是自然资源厅国土空间用途管制处的副处长，一位名叫孙建国的中年女性。她短发干练，眼神锐利，一看就是业务精通、作风硬朗的类型。李鸣风没有过多寒暄，直接切入主题，将“北洼子”棚改项目，重点放在了历史遗留土地权属难题的破解探索上。

　　“……孙处长，‘北洼子’的土地问题，是特定历史时期形成的‘死结’。国有划拨、集体所有、无主地混杂，地上房屋性质更是五花八门。这直接导致了改造的最大障碍——产权不清，补偿无据！”李鸣风指着材料中梳理出的土地权属类型分布图，“我们不是要回避问题，而是要直面它，在省厅的指导下，探索一条依法依规、分类处置、兼顾历史与现实的土地确权新路径！”

　　他详细阐述了联合确权小组的构成，包含法院、档案部门、拟采用的“尊重历史、照顾现实、依法确认、分类处置”十六字原则，以及如何将土地确权结果作为后续补偿安置的唯一基础。

　　“同时，”李鸣风话锋一转，引入周明华点醒的关键，“我们认为，‘北洼子’的土地困局，在苏北省快速城市化进程中并非孤例。破解它，不仅关乎几百户居民的安居，更对全省乃至全国解决类似历史遗留问题，推动城市更新健康发展，具有重要的试点探索价值！我们恳请省自然资源厅，将‘北洼子’项目纳入省级土地管理创新或城市更新综合试点，给予政策指导和一定范围内的探索授权！”

　　孙建国听得非常专注，不时在笔记本上记录着。等李鸣风讲完，她没有立即表态，而是提出了几个非常专业且切中要害的问题：一是对于集体土地上历史形成的无证房屋，如何平衡“一户一宅”政策和现实需求？补偿标准如何确定才能既合法又服众？二是对于国有划拨土地上的无证自建房，其“非法占地”性质如何认定？在补偿时是否考虑扣除土地出让金？如何避免国有资产流失？三是联合确权小组的法律效力如何保障？其确权结果能否直接作为补偿依据？是否需要法院最终裁定？四是捆绑开发涉及周边土地性质变更和规划调整，如何确保程序合规，避免“以棚改之名行房地产开发之实”？

　　每一个问题都直指核心难点，显示出孙建国深厚的专业素养和对实操风险的清醒认识。李鸣风没有回避，结合工作组前期的研究和设想，一一进行了尽可能详实的回答，同时也坦诚了某些环节仍需省厅政策支持才能落地。

　　“李书记，”孙建国合上笔记本，神情严肃中透着一丝赞许，“你是我见过对基层土地问题理解最深、思考最系统、也最有担当的街道书记。‘北洼子’的问题确实非常典型，你们的思路，尤其是联合确权和分类处置的原则，方向是对的，也很有勇气。”

　　她站起身，走到文件柜前，抽出一份文件：“省厅其实一直在关注这类历史遗留问题，也在寻求突破口。你们这个项目，提供了一个很好的实践样本。这样，”她将一份《关于开展城镇低效用地再开发试点的指导意见（征求意见稿）》递给李鸣风，“这份文件还在内部征求意见阶段。我看‘北洼子’的情况，非常符合‘低效用地再开发’和‘解决历史遗留问题’的试点范畴。你们可以把项目按这个方向再深化一下申报材料，重点突出在盘活存量低效用地、破解历史产权难题方面的创新做法。我会向厅领导专题汇报，争取将‘北洼子’列入首批试点备选项目库！一旦试点获批，配套政策和部分专项资金就能跟上了！”

　　峰回路转！柳暗花明！

　　李鸣风心中涌起巨大的激动！孙建国不仅认可了他们的思路，更直接指明了对接省厅最新政策导向的路径！这比单纯要钱的意义重大得多！他紧紧握住孙建国的手：“太感谢孙处长了！您这是给我们‘北洼子’的居民送来了希望！我们立刻按照您的指示完善材料！”

　　就在李鸣风在省城看到曙光的同时，榆林县后方的斗争却陡然升级，变得凶险起来。

　　陈芳在拿到银行流水的关键证据后，并没有停止调查。她敏锐地察觉到，王大奎和刘麻子最近似乎有些焦躁不安，私下串联更频繁了。她判断，宏远地产可能察觉到了风吹草动，或者因为贷款冻结未能达到预期效果而加紧了动作。她决定冒险，尝试接触一个看起来相对动摇的“钉子户”——住在王大奎隔壁的吴老栓。

　　吴老栓六十多岁，是个老实巴交的老木匠，儿子在城里打工。他家的房子有部分合法产权，但也被王大奎等人裹挟着提出了高额补偿要求。陈芳在前期摸排中感觉他并非心甘情愿。

　　这天傍晚，陈芳以了解房屋结构安全状况为由，独自来到吴老栓家附近。她看到吴老栓正蹲在门口抽旱烟，愁眉苦脸。陈芳刚想上前打招呼，巷子口突然闪出两个流里流气的青年，挡在了她和吴老栓之间。

　　“哟，这不是陈大委员吗？又来找吴大爷‘谈心’啊？”为首一个黄毛青年阴阳怪气地说，眼神不善地上下打量着陈芳。

　　“你们是谁？我找吴大爷了解情况。”陈芳心中一凛，强作镇定。

　　“了解情况？我看你是想套话吧？”另一个纹身青年逼近一步，压低声音威胁道，“识相点，少管闲事！‘北洼子’的事，不是你个小娘们能掺和的！再敢乱查乱问，小心晚上走路摔断腿！”说着，他故意晃了晃手里的一截钢管。

　　吴老栓吓得脸色发白，缩在门后不敢出声。

　　陈芳手心冒汗，但想到李鸣风的信任和“北洼子”居民的期盼，她挺直腰板，厉声道：“我是街道党工委委员，依法执行公务！你们想干什么？威胁国家干部？！”

　　“干部？哼！”黄毛青年嗤笑一声，“少拿大帽子吓人！我告诉你，再查下去，后果自负！”他猛地推了陈芳一把。

　　陈芳猝不及防，踉跄着向后跌倒，重重地摔在坑洼不平的泥地上，手肘和膝盖传来一阵剧痛。

　　“你们干什么？！”一声怒吼传来。是工作组的两名年轻干部小张和小王，他们不放心陈芳独自行动，远远跟着，此刻见情况不对立刻冲了过来。

　　两个混混见势不妙，骂了一句“走着瞧”，迅速钻进巷子深处消失了。

　　小张和小王扶起陈芳：“陈委员，你没事吧？”

　　陈芳忍着疼痛，摇摇头，看向吓得瑟瑟发抖的吴老栓，语气坚定：“吴大爷，您都看到了！这帮人无法无天！他们背后的人，根本不在乎你们的死活，只想利用你们捞好处！您真的要跟他们一条道走到黑吗？想想王德顺家！想想您自己的房子！”

　　吴老栓看着陈芳摔破的衣服和渗血的手肘，又看看混混消失的方向，老泪纵横，嘴唇哆嗦着，似乎想说什么，最终却只是重重叹了口气，关上了门。但陈芳从他眼中，看到了深深的恐惧和动摇。这次遇险，虽然受了点皮肉之苦，却可能意外地撬开了一个突破口！

　　李鸣风带着自然资源厅的初步认可和新的希望回到招待所，却见郑卫国脸色铁青地在房间里踱步，烟灰缸里塞满了烟头。

　　“鸣风！你回来得正好！欺人太甚！简直是无法无天！”郑卫国看到李鸣风，怒火瞬间爆发。

　　“郑县长，怎么了？住建厅那边不顺利？”李鸣风心头一沉。

　　“何止不顺利！”郑卫国气得把手机拍在桌上，“刚刚接到县里消息，我们为‘北洼子’配套基础设施，主要是地下管网和临时道路准备的第一期工程招标，出事了！”

　　他咬牙切齿地说：“招标公告刚发出去，就接到了好几家本地有资质企业的联名投诉！投诉招标文件存在严重的倾向性和排他性条款！比如，要求投标企业必须在榆林本地注册满十年且有同类项目经验，这一条就把所有外地有实力的企业都挡在了门外！更离谱的是，技术评分标准里，有一项‘对本项目特殊性的理解’占比奇高，而且评分细则极其模糊，简直就是为特定企业量身定做的‘后门’！”

　　“负责起草招标文件的是谁？”李鸣风眼神冰冷，他已经猜到了答案。

　　“还能有谁？！赵德海分管的城建！招标代理公司也是他推荐的！”郑卫国怒不可遏，“这分明是有人想趁我们不在，把工程强行塞给‘自己人’！宏远地产在本地建筑市场根深蒂固，符合这些苛刻条件的，除了他们控制的几家公司，还能有谁？！”

　　李鸣风的心沉到了谷底。杨宏远的反击，果然一环扣一环！冻结贷款卡脖子，阻挠省厅申报，现在又想在招标环节上下其手，把核心的基础设施工程牢牢抓在手里！一旦让他得逞，后续的捆绑开发主导权将彻底丧失，“北洼子”改造将被绑架！

　　“郑县长，招标现在进行到哪一步了？”

　　“刚发公告，还没开标。但投诉已经上来了，招标办压力很大，有暂停招标的迹象。”郑卫国烦躁地抓了抓头发，“如果我们强行压下投诉继续招标，必然授人以柄；如果暂停或者修改招标文件，工期又要延误！杨宏远这是给我们出了个两难的选择题！”

　　李鸣风沉默片刻，眼中寒光闪烁：“不，他这是给我们递刀子了！”

　　“嗯？”郑卫国一愣。

　　“招标文件存在明显违规和倾向性，这是事实！投诉的企业，恰恰证明了我们招标环境的不公！这是现成的把柄！”李鸣风思路清晰，“郑县长，立刻通知县招标办：本次招标因收到实名投诉且内容重大，经县政府研究决定，立即暂停！”

　　“同时，通知县纪委、县审计局：**成立联合调查组，进驻榆林街道城建办，对本次招标文件的制定过程进行彻查！**重点查招标文件起草人、审核人，以及招标代理公司的选定程序！查清楚是谁在设置障碍，是谁在为特定企业谋利！”

　　郑卫国眼睛一亮：“好！鸣风，你这招反客为主！妙！暂停招标，名正言顺！查！必须一查到底！把城建里的蛀虫揪出来！看看到底是赵德海昏了头，还是他背后另有其人！”

　　李鸣风拿起手机，拨通了陈芳的电话，语气冰冷而肃杀：

　　“陈芳，你那边情况怎么样？”

　　“李书记，我没事，一点皮外伤。吴老栓这边可能有突破口，但刚才被两个疑似宏远雇的混混威胁了。”陈芳的声音带着疲惫和一丝后怕。

　　“威胁？”李鸣风眼中厉色一闪，“好！很好！看来他们是狗急跳墙了！陈芳，保护好自己，把遇袭的情况详细记录下来，包括时间、地点、对方体貌特征，找目击者取证！这是他们涉黑涉恶的证据！”

　　“另外，调查组马上会进驻街道查招标的事。你手上的银行流水证据，是时候派上用场了！准备一下，向调查组提供关于宏远地产收买‘钉子户’、人为制造阻力、破坏棚改的线索和证据！这一次，我们要新账旧账一起算！”

　　挂断电话，李鸣风走到窗边，望着省城华灯初上的夜景。省自然资源厅的曙光，陈芳手中指向杨宏远的利剑，招标黑幕引发的调查……三条战线，在此刻交汇。

　　杨宏远的疯狂反扑，暴露了他的虚弱和恐惧。而李鸣风的反击，已不再是见招拆招，而是亮出了锋利的獠牙，直指核心！一场针对杨宏远及其背后势力的总攻，随着招标调查的启动和关键证据的提交，即将在榆林县全面打响！省城的奔波与后方的硝烟，共同构成了这场风暴的前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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