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影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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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十一月初八,巳时。

  南浔“龙虎斗”赌档后巷,薄雾未散。

  青石板上湿漉漉的,映着天光,像一块块碎镜。林不觉坐在巷口茶摊,一碗粗茶搁在面前,早已凉透。他不动,目光如钉,钉在赌档后门那扇斑驳的木门上。

  自胡明失踪,已三十六日。

  三十六日,不算长,也不算短。对一个赌徒而言,足够输光三辈子的家当;对一个被囚之人而言,足够熬断脊梁。

  林不觉已查清:

  胡明最后一次露面,是**一个多月前**。

  自那以后,无人再见过他。

  但一个活人,

  不可能不吃饭。

  若他被控,

  最可能的方式是:

  **软禁 送餐**。

  而南浔人吃饭,无非三途:

  1. 自炊;

  2. 下馆子;

  3. 送餐上门。

  胡明好赌,懒散,

  **自炊可能性低**——他连赌档的茶水都嫌凉得慢,怎会自己生火做饭?

  若他还能下馆子,

  早该露面——赌徒见不得人多,闻不得骰子声,若他自由,岂会忍住三十六日?

  唯一可能是:

  **有人送餐上门**——

  他被关在某处,

  不能出门。

  这念头在他脑中盘了三日,如藤蔓缠心。

  他必须顺着这根藤,

  爬向那不见天日的囚笼。

  ---

  午时,日头爬上屋檐。

  林不觉起身,掸了掸衣袍上的茶渍,走向柳叶巷。

  他访了**五家饭铺**——“老孙酒肆”、“东来顺”、“李记面馆”、“王婆汤铺”、“周家小炒”。

  皆是南浔送餐大户,脚夫穿行如织。

  他扮作新来的送餐脚夫,袖中藏十文钱,逢人便问:

  > “可有人长期订餐?一订就是几十天?现钱结,不记名的那种?”

  前三家摇头。

  第四家,“王婆汤铺”的老板娘眼皮一跳:“有倒是有,但不归我管。西头‘老孙酒肆’接了笔大单,每日两顿,荤素搭配,准时送到河湾那头。”

  “哪家?”林不觉问。

  “不知道。老孙嘴严,只说是个‘哑宅’,送餐的阿六也不敢多问。”

  林不觉心头一紧。

  **哑宅**?

  是哑仆,还是死寂如坟?

  他直奔“老孙酒肆”。

  酒保正擦桌子,见他来,懒洋洋问:“脚夫?”

  “新来的。”林不觉递上十文,“听说有笔长单?”

  酒保掂了掂钱,压低声音:“河湾那头,上月开始,有人订餐,每日两顿,现钱结,不记名。”

  “订了多久?”林不觉问。

  “**三十七天**。”

  林不觉指尖微颤。

  胡明失踪**三十六天**!

  ——**时间完全吻合**!

  只差一日,

  或许是记错,

  或许是胡明失踪后,

  他们才开始送餐。

  但无论如何,

  这已是最接近真相的线头。

  “送餐的阿六呢?”他问。

  “在后院歇着。”

  林不觉找到阿六,又塞二十文。

  “可记得送哪家?”

  “记得。”阿六挠头,“河湾那头,新搬来的。宅子小,但门锁新,还有人守。”

  “长什么样?”

  “主家没见着,只一个**聋哑老仆**收餐,从不说话。食盒封蜡,不让看。”

  “订了多久?”

  “三十七天,一天没落。”

  林不觉知:

  此宅必有鬼。

  而胡明,

  极可能就在其中。

  ---

  申时,日影西斜。

  林不觉潜至河湾。

  按阿六描述,找到一宅:

  - 临水,僻静,三面芦苇环绕;

  - 外墙新刷白灰,但墙根有**铜绿**,如霉斑蔓延;

  - 门口晒着两双**短打靴**——靴底纹路粗犷,非本地农夫所穿;

  - 排水沟口有**青浊水**,缓缓流入河中,带**硝味**,刺鼻。

  他蹲在芦苇丛中,半日不动。

  暮色渐起,一送餐汉子至,叩门三下。

  门开一线,一老者收餐,关门。

  老者耳垂有缺,口唇不动——**果是哑仆**。

  林不觉绕至邻家,与一老妇攀谈:

  “谁住那儿?”

  “周家。”老妇压低嗓,“原住城东,前月搬来,**月租五两**!疯了似的。”

  “五两?”林不觉故作惊讶,“一月五两?”

  “对!”老妇摇头,“这年头,五两够租三进大院了。可人家不在乎,现银付清,不讲价。”

  “几口人?”

  “不知。只一个哑仆,从不说话。也没见女眷,连只鸡都没养。”

  “有客人吗?”

  “没有。前些日子,倒是有两个短打扮的来过,像船行的打手,站了片刻就走。”

  林不觉心中雪亮:

  此宅异常——

  **租金畸高、新租、拒访、有守卫、排废异常**。

  而送餐时间,

  与胡明失踪时间**严丝合缝**。

  最可能是:

  胡明被软禁于此,

  为漕帮修复磨损的官范,

  以维持劣钱品相。

  每日有人送餐,

  与世隔绝。

  ---

  戌时,夜色如墨。

  林不觉独自夜探。

  他换上黑衣,攀墙而入,藏于屋后芭蕉丛中。

  宅院死寂,唯风过竹林,沙沙作响。

  约一盏茶后,两道黑影翻墙而入——短打劲装,腰佩短棍。

  他们直入后院矮屋,门未关严。

  林不觉伏地,耳贴地面,听声辨位。

  屋内,一人问:“**范修得怎样?初十要交货**。”

  另一人答:“还差一枚,明晚必须完。那匠人手稳,就是身子弱,干不得久。”

  “人呢?”

  “关着,死不了。头儿说,运范时一起处理,沉河,不留痕。”

  “东西呢?”

  “修好的三枚,初十午时,由黑船接走,瓜洲交货。”

  “行。你盯紧,别出岔子。”

  脚步声远去。

  林不觉伏在泥中,冷汗浸透内衫。

  **初十**!

  就是明天!

  他们要运走修复后的官范,

  而胡明,

  任务完成后,

  就会被灭口。

  他缓缓起身,

  指节发白。

  那匠人,

  是胡明。

  那“身子弱”,

  是久不见光,

  是恐惧蚀骨。

  ---

  十一月初九,子时。

  林不觉退回城西破庙据点。

  油灯如豆,他摊开南浔草图,以炭笔圈出河湾宅、码头、利达船行。

  他取出**信鹰**,绑上纸条,写:

  > “南浔河湾宅,胡明被囚,被迫修范。初十午时运范,恐灭口。我在西山鹰台等你。”

  放鹰,飞向**西山鹰台**——

  他与阿骨朵约定的南浔城外联络点。

  若她收到,

  会赶来汇合;

  若未至,

  他便独行。

  他吹灭灯,握紧刀。

  明日午时,

  无论她来与不来,

  风暴都将降临。

  他知道,

  这一去,

  或死,或囚,

  或永不见天日。

  但他更知道,

  若他退,

  胡明死,

  范模失,

  劣钱将如蝗虫过境,

  毁的不只是钱法,

  是千万百姓的活路。

  他闭目,

  脑中闪过工部库房的真范,

  利达船行的黑船,

  胡明在赌档颤抖的手。

  一切线索,

  终于在此刻交汇。

  河湾宅,

  是棋眼。

  初十午时,

  是死生一线。

  他不必等谁。

  他就是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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