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回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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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北壤七镇的冬天来得又急又狠。

  一夜之间,黄沙被冻成硬壳,风卷着雪粒,像刀子一样刮过街巷。镇上的房顶压着石块,防止被掀翻,井口用厚木板盖死,怕水结冰撑裂井壁。

  砚清的武塾却没关门。

  天刚蒙蒙亮,他就起来了,扫掉门口的积雪,把茶壶里的水烧开,倒进粗陶碗里,摆在案上。热气袅袅升起,在冷风中只飘了几寸就散了。

  他不教桩了,改教人“如何在风雪里活久一点”。

  “站桩是锻骨,可活命,靠的是脑子。”他站在院中,声音不高,“雪天路滑,别急走,脚要贴地;风大,别迎着吹,侧身走,省力。”

  陈三裹着破袄,缩着脖子问:“先生,这算心相吗?”

  砚清摇头:“不算。心相是符,是阵,是引天地之力。”他指了指自己的头,“这叫‘想明白’。”

  泥工咧嘴笑了:“那您这算‘人相’。”

  砚清没笑,但眼角动了动。

  他知道,这镇子,开始把他当“自己人”了。

  大半年过去,北壤的风沙依旧,灵力依旧稀薄。

  可砚清知道,体内那股积蓄已久的灵力,终究压不住了。

  那一夜,他如常闭门调息,盘坐于床。

  丹田内,灵力如江河奔涌,已从“气态”凝成一缕淡青色的“灵液”,缓缓旋转,沉而不散。

  筑基,成了。

  没有灵光冲天,没有异象显现,甚至连屋外的茶壶都没震一下。

  这本就是常态。

  他早已不是第一次突破,前世在边关战场破入化神时,天地共鸣,血染征袍,那是万军瞩目、生死一线的绝境爆发。

  而如今,他要的不是“显”,而是“隐”。

  他要做一个“无根之人”,一个从尘里长出来的武夫,

  所以,这一境,他压得极稳,

  像一滴水落入沙地,悄无声息。

  但他知道,这不只是“灵力化液”那么简单。

  化气期,灵力如气,流转经脉,快而散,消耗大;

  筑基后,灵力成液,沉于丹田,凝而不泄,一滴可抵百息之用。

  更重要的是,灵液能反哺神识,让感知更锐,反应更快,

  哪怕在灵力稀薄之地,也能以更少的消耗,完成更精准的动作。

  这是一次质的转变,是从“消耗”到“精控”的进化。

  可他没有欣喜,没有感悟,没有细细体味。

  对他而言,这不过是“又走了一遍的路”。

  他甚至没睁眼,只是轻轻吐出一口浊气,便继续调息,

  仿佛突破的不是境界,而是呼吸的节奏。

  他知道,这一世,

  不能像从前那样,灵力充沛、功法齐全、资源不断,

  他得用最笨的办法,一拳一桩,一息一吐,

  把路,从头走一遍。

  所以,他不急。

  他要在这北壤七镇,

  磨到筑基后期,再走。

  一来,时间够久,人设已立,没人再问“砚清从哪来”;

  二来,等他离开玄明界时,才不会引动大阵。

  ——结丹之后,中央的“界锁”会自动标记修士,

  想出界,得交“离境税”,得有“界引”,得有“信度”评级。

  而他,一个无门无派、无财无势的武夫,

  根本拿不到这些。

  可若在筑基期离开,玄明界尚有“流民通道”,

  不查身份,不收税,只要不带灵脉走,谁也不会拦你。

  他知道这些,

  因为前世,他就是那个“被拦住的人”。

  他曾是战魂宗少主,王海之子,

  而所有人初入门时就会注入“真元印记”,上一世天象门是如此,此生三省门亦是如此

  像一张身份证,也像一道枷锁。

  结丹之后,他就成了“界内资产”,

  中央不会放他走。

  而更讽刺的是——

  玄明界早已不是最强界面。

  几百年前,它就被天元界、太虚界甩在身后,

  可中央封锁消息,只宣传“我界最强,万邦来朝”,

  让百姓相信,自己活在最好的时代。

  直到天元界大举入侵,王生息才明白——

  中央不怕外敌。

  他们怕的,是界民知道:

  原来,真正的“回响”,来自人心,而非权柄。

  一旦这个真相被戳破,

  “念”就会断绝,

  “回响”就会消失,

  他们的统治,就会崩塌。

  所以这一世,筑基后期他便要走,

  但走得悄无声息,

  像一粒沙,随风而去。

  新年到了。

  镇上难得热闹。家家户户贴了红纸,门口挂了灯笼,铁匠铺的老匠人还打了几串铁铃,挂在屋檐下,风吹就响,叮叮当当,像过年。

  砚清也贴了红纸,但不是“福”字,而是“武塾”两个字,用墨笔写得方正,贴在门楣上。

  他没打算过节,只准备了点粗米和腊肉备着,继续调息。

  可初一早上,他刚扫完雪,就听见门口传来一阵脚步声。

  不是一个人,是一群人。

  镇上的孩子们跑来了,手里拿着红纸、浆糊、竹条,嚷嚷着要给武塾扎灯笼。

  砚清愣住。

  “先生,您这儿没灯笼,不像过年的样子!”一个孩子说。

  “就是!我们来给您添个热闹!”另一个孩子喊。

  砚清看着他们冻得通红的脸,没说话,只是让开了门。

  孩子们一拥而入,有的糊纸,有的绑竹,有的剪穗,忙活了一上午,扎了四个灯笼,挂在门口。

  红纸映着雪光,暖洋洋的。

  砚清请他们喝了热茶,吃了腊肉粥。

  孩子们走后,他站在门口,看着那四个歪歪扭扭的灯笼,忽然觉得——

  这地方,有点像“家”了。

  正月十五,元宵节。

  镇上要放灯。

  说是“放灯”,其实也就是在井边空地上摆几盏油灯,大家围一圈,说说话,讲讲外面的见闻。

  砚清也去了。

  他坐在角落,捧着一碗热汤,听镇上人聊天。

  “听说最近有流民往北走,说是玄明界要封界了。”

  “封界?不至于吧?”

  “谁知道呢,中央的事,咱们管不着。”

  “要我说,这日子过得挺好,别想那么多。”

  砚清低头喝汤,没插话。

  他知道,中央不会无缘无故封界。

  天元界的阴影,已经不远了。

  他正想着,忽然听见有人喊:“快看!有人传送回来了!”

  一道白光闪过,一个身影凭空出现在镇口。

  是个女子,穿一身素白练功服,腰间玉佩刻着“筑基”二字,发间别着两朵白玉兰。

  是苏棠。

  她没通过叩宗试,但已筑基成功,在家中闲居。

  这是她第一次用传送符回来。

  她站在镇口,环顾四周,风雪吹乱了她的发丝,她抬手轻轻拨开,目光扫过镇上的土屋、灯笼、人群,最后,落在了那个捧着汤碗的背影上。

  她没认出来。

  那个在药圃里浇水的少年,那个在演武场上挥拳的师兄,那个在闭关前收下她香囊的人——

  眉宇钝了,眼神沉了,像一块被风沙磨平的石。

  她只当是镇上新来的武夫。

  她没过去,只是站在那里,听着镇上人说:

  “那是砚清先生,教人站桩的。”

  “他人实在,冬天还给路人送热茶。”

  “我儿子跟他学了三个月,腰不酸了。”

  “听说他以前是心相修士,可不知为啥,改教武夫了。”

  苏棠听着,手指不自觉地摸了摸腰间。

  那里空空的。

  那个她绣了“生息”二字的香囊,早就送出去了。

  她曾以为,自己会追上他。

  可现在,她筑基了,他却消失了。

  她忽然觉得——

  他走了,连个道别都没有。

  她深吸一口气,走了过去。

  砚清感觉到有人靠近。

  他没抬头,但全身筋骨都绷了一下。

  他知道,是她。

  他本想装作不认识,可当她走到面前,他还是抬起了头。

  苏棠站在他面前,风雪吹着她的裙摆,她看着他,眼神复杂。

  “先生。”她开口,声音清亮,“您教心相吗?”

  砚清没说话。

  他看着她。

  那双眼睛,他记得。

  那年七月初一,她来药圃取灵植,

  指尖不小心碰到了他的手背,脸瞬间通红,像被烫到般缩了回去,

  手忙脚乱地把绣着“平安”二字的香囊塞给他,

  声音细如蚊蚋:“祝师兄……以后都平平安安。”

  他记得,她低着头,不敢看他,发间的白玉兰轻轻颤动,

  把香囊塞给他,转身就跑,差点被自己的裙角绊倒。

  后来,她又在新年那天,笑着递给他另一个香囊,

  上面绣着“生息”二字,还俏皮地说“生生不息”。

  他本想说“不教”。

  他不能教,也不敢教。

  可看着她眼中的光,

  那股想追上谁的执念,

  像极了年少时的自己。

  他顿了顿,低声说:

  “教。”

  “但只教理论——哪一步该干什么,灵力怎么走,神识怎么控。”

  “我不演示,也不动手。”

  “成与不成,看你自己。”

  苏棠愣住。

  她没想到会得到“教”这个答案。

  她本以为,这种小地方的武夫,只是教人站桩防身。

  可他却说“教”。

  尽管不演示,尽管只讲理论,

  可——

  只要还有路,她就能走。

  她不自觉地笑了。

  她笑得简单,是因为终于又有了机会追上他。

  砚清没笑。

  他只是低头,把茶壶盖严实,关了炉火。

  动作干净利落,没有一丝多余。

  他知道,苏棠走了。

  他知道,她还会再来。

  他也知道,自己刚才那一句“教”,已经埋下了一根线。

  但他没想那么多。

  他转身,走到角落,拿起扫帚,开始扫地。

  扫帚划过地面,发出“沙、沙、沙”的声音,

  把刚才那点微妙的气氛,

  扫得干干净净。

  风从门口吹进来,卷起几片落叶。

  他头也没抬,继续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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