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章 身份有些不光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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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湛知弦做好了被牵连的准备,等待着雷霆之怒的降临。

  不过,他预想中的腥风血雨并未到来......

  君天碧牵着他的手,只是微微蹙了下眉,瞧不上地哼了声:

  “唱的什么玩意儿?鬼哭狼嚎,吵死了。”

  至于那些骂声......

  她眼瞳里连一丝波澜都未曾泛起。

  骂的是原来的君天碧,与她何干?

  她只觉得好笑,这帮文人,也就只敢在背地里逞逞口舌之快。

  湛知弦愣住,眸色浅浅中落满错愕,恍惚以为自己听错了。

  她......不在乎?

  没等他反应过来,君天碧已牵着他,无视周遭投来的各种目光,径直上了二楼,要了一间临街的雅间。

  那堂倌是个有眼力见的,见这两人虽戴着滑稽面具,但衣着气度非凡。

  尤其是那玄衣公子,通身的贵气几乎要溢出来,不敢怠慢,连忙躬身伺候,格外小心。

  雅间清静,隔绝了楼下大部分嘈杂。

  堂倌殷勤地捧着厚厚的戏目折子递上,陪着笑脸介绍:“二位爷瞧着面生,是头回来吧?”

  “咱们清音阁最受欢迎的,当属这出《血君噬天》,还有这《暴君无道》,都是时下最叫座的,讲的是那......”

  他压低了声音,意有所指,“......城主府的秘辛,听得人那叫一个痛快!”

  名字一个比一个直白,内容可想而知。

  湛知弦听着堂倌如数家珍地推荐那些讨伐君天碧的戏目,平日里再淡雅从容,此刻也不免心惊肉跳,只觉得那戏折子烫手得很。

  他悄悄觑了一眼君天碧,却见她竟饶有兴致地翻看着,指尖在那《暴君鉴》的名字上点了点,鬼脸面具看不出喜怒。

  “是么?”

  “这戏里的暴君,心肠倒是软得很。”她声音透过面具,有些闷,“由着这么多人在他眼皮子底下这般叫骂,也不见把人拖出去刺死。”

  堂倌没听出她话里的深意,只当是客人随口的玩笑,嘿嘿笑道:“爷您说笑了,那不是戏文嘛,图个乐子......”

  湛知弦生怕君天碧下一句就是“那孤今日便让你们见识见识,什么叫真正的暴君”。

  他连忙出声扭转这危险的局面:“城......呃,兄长,这些戏文太过喧闹,不如......择些平和舒缓的来听,或许更佳。”

  “堂倌,可有《春江花月夜》或是《渔舟唱晚》之类的清音?”

  堂倌连忙附和:“是是是,这位公子说得是!咱们这儿也有风月无边的《牡丹亭》,还有侠骨柔情的《游龙戏凤》......”

  君天碧根本没在听见他们的建议,指尖在戏单上缓缓划过,一页页往后翻。

  最终停在了一折被压在最后的戏目上——《青玉案·山河誓》。

  “就这出吧。”她淡淡道。

  湛知弦在看到那戏名时,一直不安跳动的心脏沉落回了胸膛

  那是他......是他年少时,尚未入丹朱阁前,意气风发、满怀家国理想时写下的戏本。

  写的是少年将军卫国戍边,与青梅竹马的恋人离别,最终马革裹尸,恋人空守孤坟的故事。

  这戏本当年也曾小有名气,但自他身陷囹圄后,便再无人问津,他自己也刻意遗忘,没想到竟还留在这戏楼的簿子上......

  “兄长......”他声音干涩,不自觉地恳求,“这戏......冷僻生涩,怕是......不好听,不如换一出吧?”

  那堂倌也面露难色,欲言又止:“这位爷......您眼光是独到,不过这出戏......唉,实不相瞒,写这戏的才子......如今......身份有些不光彩,晦气得很!”

  “小的劝您还是选别的吧,免得污了您的耳朵......不如换一出《牡丹亭》或是《长生殿》?”

  君天碧抬起眼,冷冷扫向那多嘴的堂倌:“怎么个不光彩法?是杀人放火了,还是通敌叛国了?”

  堂倌被她问得一噎,支支吾吾道:“那倒没有......就是......就是进了那......城主府的丹朱阁......”

  他声音越说越低,带着明显的鄙夷。

  那种熟悉的轻视,被践踏的屈辱感到底已经无法再刺痛湛知弦,但他不想,也不敢和君天碧一起听自己写的戏。

  那感觉,像是要将自己最后一点残存的尊严,也赤裸裸地摊开在这个掌控他生死的人面前。

  可他刚想开口劝阻,堂倌那“身份不光彩”的评语又刺得他哑口无言。

  君天碧眸光微沉,冷凝不已,“我花钱听戏,是听戏文,还是听你说道写戏的人?”

  堂倌被她眼神一扫,立马噤声:“小的多嘴!小的该死!”

  君天碧不再看他,从袖中摸出一片金叶子,随手丢在桌上,发出清脆的声响。

  “滚出去,没叫别进来。”

  堂倌看着那片金光闪闪的叶子,眼睛都直了,哪里还敢多言半句?

  连忙抓起金叶子,点头哈腰:“是是是!爷您稍候!小的这就去安排!保准给您唱得妥妥帖帖!”

  说完,几乎是连滚爬爬地退出了雅间。

  一出雅间,那堂倌脸上的谄媚立刻消失。

  他擦了把冷汗,对着候在外面的伙计低声吩咐:“快去!跟班主说,贵客点了《青玉案·山河誓》!”

  “还有,赶紧的,把这出戏从戏簿子上给我划掉!以后都不准再唱了!晦气!”

  雅间内,丝竹声隐隐从楼下传来,衬得这方小天地更加静谧。

  君天碧松开一直牵着湛知弦的手,自顾自地倒了一杯茶,面具未摘,也看不出神情。

  湛知弦手心里还残留着她冰凉的触感,心里却像是打翻了五味瓶,复杂难言。

  君天碧没有顺着堂倌的话羞辱他,甚至......隐隐有维护之意?

  还用金叶子堵了堂倌的嘴......

  这比预想的任何一种反应,都更让他无所适从。

  看着她悠闲品茶的侧影,他第一次觉得,这张滑稽的鬼脸面具下,藏着的或许是他永远也无法真正看透的灵魂。

  冰冷,又藏着令人心悸的温柔。

  而戏,很快就要开场了。

  唱的是属于另一个他的,少年意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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