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铆钉的回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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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嗡…嗡…嗡…”

  ECMO那低沉、恒定、如同命运齿轮般不可抗拒的嗡鸣,是尚云起意识里唯一的地平线。

  它冰冷地驱动着不属于他的力量,强行撑开残破的胸腔,泵送着粘稠的血液在透明的管道里循环往复。

  ICU厚重的自动门再次无声滑开,带进一股走廊里更浑浊的消毒水味和一丝…不易察觉的、更加冰冷的肃杀气息。

  陈处。

  他没有示意小赵拿出新的照片或文件。他微微俯身,靠近尚云起被呼吸面罩覆盖的耳朵。

  他的声音压得极低,带着一种奇特的穿透力,冰冷、清晰,如同淬火的钢针,直接刺入那片被药物和剧痛笼罩的混沌意识:

  “尚云起。”

  “孙德彪的‘老猫’,抓到了。”

  “东郊顺发汽修厂。断了三根肋骨,下巴脱臼,但舌头还在。”

  “他吐了。”

  陈处顿了顿,每一个字都像冰冷的子弹,精准地射向意识深处最敏感的区域:

  “宏远建材,只是冰山一角。”

  “星港三建,恒发地产,甚至…市质监站。”

  “他们的图纸,他们的仓库,他们的验收章…都沾着血。”

  “还有,”陈处的声音陡然转冷,带着一种近乎实质的寒意,

  “你父亲…青石镇那座桥…当年负责材料采购的,是星港三建的一个外包工头。他叫李瘸子。现在,在给恒发地产看沙场。”

  青石镇!断桥!李瘸子!父亲塌陷的肩膀!桥墩下面…没挖出来的骨头!

  这几个冰冷的名词,如同在滚烫的岩浆中投入了定向的冰核!陈处那番如同冰锥般刺入灵魂的话语,带着血淋淋的余响,再次在混沌的意识里炸开!

  这一次,不再是模糊的阴影,而是精准地指向了一个名字——李瘸子!一个可能知道父亲那座断桥背后真相的名字!

  一股难以言喻的、冰冷的洪流,猛地冲垮了尚云起试图构筑的麻木堤坝!左肩深处那枚铆钉带来的剧痛,仿佛瞬间被注入了新的、狂暴的燃料!

  它不再仅仅是痛苦的源头,更成了连接过去与现在、连接父亲那座断桥与眼前这张病床的、冰冷的导体!

  “呃…啊——!”

  一声更加压抑、更加破碎、仿佛来自灵魂深处的嘶哑低吼,强行冲破了喉咙里粗硬管道的束缚!声音微弱得几乎被呼吸机的嘶嘶声掩盖,却带着一种撕裂灵魂的狂暴力量!

  尚云起的身体在巨大的刺激下,猛地向上弹起!虽然幅度微小,却牵动了全身的管路剧烈晃动!心电监护仪瞬间发出刺耳的报警!

  那只一直无力蜷缩的右手,如同被无形的力量驱动,带着一种不顾一切的、近乎自毁的狠劲,猛地向上抬起!动作僵硬而扭曲!目标,不是陈处,而是——他自己左肩断口处那厚厚纱布包裹的边缘!

  他沾着干涸血污和汗渍的手指,用尽全身残存的力量,狠狠地、死死地抠住了绷带!指甲深深陷入白色的纤维!

  仿佛要将那层布料、连同下面那枚带来无尽痛苦的冰冷铆钉,连同那个叫“李瘸子”的名字,一同从血肉深处抠出来!

  “铆…钉…!”一声更加嘶哑、更加破碎、却带着一种被剧痛淬炼出的、冰冷凶戾的气音,强行挤出!每一个音节都伴随着左肩深处那枚被刺激的铆钉更尖锐的刺痛!

  这一次,不再是模糊的嘶吼!不再是绝望的控诉!那嘶哑破碎的声音里,带着一种被强行点燃的、冰冷的、如同淬火钢铁般的执拗!是质问!是确认!更是…索要!

  代价已付!西港仓库的“小人物”已被碾碎!图纸上的红圈染着他的血!现在,他左肩深处这枚带来无尽痛苦的铆钉,这枚将他死死钉在证据链上的冰冷刑具,该换回什么?!

  陈处站直身体,深灰色的身影如同冰冷的审判台。他锐利的目光死死钉在尚云起那只死死抠住左肩绷带、指节惨白的手上!钉在他呛血的面罩上方,那双在剧痛和药物迷雾中骤然睁开、布满了蛛网状血丝、燃烧着冰冷凶戾火焰的眼睛上!

  那双眼睛,没有茫然,没有恐惧,只有一种被巨大痛苦和更巨大、更具体的目标淬炼出的、近乎非人的清醒和执拗!它穿透了层层阻碍,如同淬毒的箭矢,死死地、死死地钉在了陈处脸上!

  那目光里,没有哀求。

  只有无声的、血淋淋的交易:

  铆钉在此!

  痛苦为证!

  李瘸子!

  青石镇的桥!

  交出来!

  “嘀嘀嘀嘀嘀——!!!”

  心电监护仪的报警声骤然拔高到极限!屏幕上那条代表心率的绿色轨迹,如同被注入了狂暴的电流,疯狂地向上窜起!

  爆发出前所未有的、近乎癫狂的振幅!每一次剧烈的起伏,都伴随着左肩深处那枚冰冷铆钉更尖锐的刺痛和少年眼中那燃烧的火焰!

  陈处迎上那双燃烧的眼睛。他那张如同戴了冰面具的脸上,依旧没有任何表情。只有那双锐利如鹰隼的眼睛深处,那冰封的寒潭下,仿佛有熔岩无声地奔涌了一瞬。

  一股无形的、冰冷的意志,如同实质般,从他身上弥漫开来,与病床上少年那狂暴燃烧的生命力,在这片充斥着死亡气息的空间里,无声地碰撞、角力!

  他没有点头。没有承诺。

  但他缓缓地、极其轻微地抬起了右手。那只干净、修长、骨节分明的手,对着病床旁如同影子般的小赵,极其轻微地、却不容置疑地做了一个手势。

  一个代表“执行”的手势。

  小赵的身影如同融入阴影般迅速退去。

  陈处最后看了一眼病床上那个在剧痛和执念中燃烧、如同绷紧到极限的弓弦般的少年。

  他的目光在那被死死抠住的左肩绷带上停留了一瞬,仿佛能感受到那枚深埋铆钉的冰冷轮廓和它此刻传导出的、炽烈到极致的痛苦与渴望。

  他没有说一个字。转身,深灰色的风衣下摆划出一道冷硬的弧线,迈着沉稳的步伐,无声地离开了病房。

  留下仪器的嗡鸣,消毒水的冰冷,以及病床上那具被剧痛和更庞大执念反复碾磨、却如同淬火铆钉般死死钉在原地的残破躯壳。

  ECMO低沉地嗡鸣着,驱动着血液在透明的管道里循环。

  心电监护仪屏幕上,那条代表生命搏动的轨迹,在狂暴的窜动后,并未归于平静,而是以一种更高频率、更不稳定、如同被强行绷紧的钢筋在极限边缘疯狂颤抖嗡鸣的姿态,持续地、执拗地跳动着!

  铆钉已醒。

  痛苦即燃料。

  指向青石镇断桥的坐标,已被这濒死的容器,用血与火,死死锁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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