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十字路口【十五】

　　这道光，是我们与那个失落的、充满烟火气的世界，最后，也是最直接 、最脆弱的一丝联系。

　　我近乎贪婪地仰望着这个距离我们估计得有好几十米的天窗，心中思绪万千。

　　回想今天上午，我们还身处清江的喧闹街头，到现在被困在这地下洞穴。这短短半天内发生的每一幕、每一个人、每一句话，像幻灯片似的在我脑海中一一闪过。老杨的出现、我们的坠落、洞内码放的物资、崭新的凿岩机与遍体鳞伤的石壁、神秘出现的登山包、高悬平台上那场被烈火吞噬的杀戮，还有这精心设计的“请君入瓮”……我试图将这些碎片化的线索整理、拼接，然而，越是整理，压迫感越是沉重！

　　躁郁之气，又一次从胸腔深处翻涌而上。我闭上双眼，深深地吸了几口气，直到肺叶里灌满了潮湿的空气，那股几欲喷发的情绪才渐渐平息。

　　再次睁开眼，四周的景象重新清晰起来，明明是盛夏的午夜，却冷得刺骨。我将目光看向九爷，他的脸大部分隐没在探照灯强光造成的阴影里，看不清表情。但是，我看得出来，他的眼睛里分明藏着想说又不敢说的话。

　　九爷向来是个心思极重的人，他说出口的每一个字，都必定在肠子里转过九曲十八弯，反复权衡。那些不过脑子的浑话、轻率的判断、冲动的宣泄，这辈子都不可能从他嘴里蹦出来。

　　我沉默地看着九爷。

　　洞顶那最后一缕光线，终于被无边的暮色彻底吞噬。九爷终于打破沉默：“老菜，这次……连累你和老五了。”

　　短短一句话，其中的弦外之音、藏在“连累”二字之下的愧疚我心领神会。我压下复杂的情绪，嘴角勉强地向上扯动了一下，故作轻松地抬手，掸了掸身上灰尘：

　　“九爷，我们这不都毫发无损地喘着气儿嘛，只要人还在，甭管多高的坎儿，总能想法子过去。天无绝人之路，这不一切都还有希望。只是，这事儿的确透着古怪……”

　　说到这里，我恰 到好处地住了口，目光不动声色地看向九爷。我的用意昭然若揭，就是给九爷一个暗示，让他接着往下说——毕竟，谁在背后下这盘棋？谁有能力设下这环环相扣的局？谁又能从中获利？这些弯弯绕绕我一头雾水，但九爷……他心里肯定跟明镜似的。

　　九爷眼神微微一闪，显然他听出了我话里话外的意思，然而，他却始终没有开口。

　　我轻叹一声，带着浓浓的无奈和挫败感。视线再次转向头顶时，只见暮光脆弱得如同悬在虚无中的蛛丝，在幽暗中摇摇欲坠，随时都可能消失不见。

　　眼见九爷铁了心不想继续这个话题，我只得强行转换话题：“这世上，要真想把一件事的根儿刨明白，要么，你是那布局落子的始作俑者；要么，你就是最后盖棺定论的人。至于棋子……有几个能看清全貌？不过是身不由己的糊涂鬼。”

　　回应我的，还是沉默。我的话语，仿佛投入了黑洞，连一丝涟漪都未曾激起。我侧头看向九爷，目光中带着探究，也带着担忧。

　　只见他从领口深处扯出贴身佩戴的吊坠，仿佛陷入了某种回忆。灯光下，吊坠的材质看不真切，他就那样呆呆地看着掌心的物件，眼神中翻涌着复杂情绪。

　　记得有人说过这样一句话：“相较于一味的争强好胜，那些沉默的人往往蕴含着更大的力量。”此刻的九爷，便是如此。他就像一座沉默的火山，表面看似平静，但谁又能知道，内心是否正在翻腾着惊涛骇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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