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装啥装？

　　空气凝固了。

　　周遭的一切声音，伤员的呻吟，幸存者的低泣，还有风吹过破损墙垣的呜咽，全都在一瞬间消失了。

　　夏青禾的世界，被压缩到只剩眼前这个男人。他面色苍白，刚完成了一场不属于这个时代的外科手术。

　　我靠，我他妈到底是什么运气？

　　别人穿越是公主王妃，最差也是个富家千金。我倒好，开局流放，家徒四壁，附赠一个前朝太子当邻居？

　　这剧本是哪个实习生写的？嫌我死得不够快是吧？！

　　夏青禾的内心弹幕刷的飞起，但脸上却平静的没有一丝波澜。

　　她就这么看着他，不说话，眼神却把话都说明白了：别装了，我摊牌了，你的底裤颜色我都知道了。

　　潘律的镇定，绷不住了。

　　他握着那柄薄如蝉翼的手术刀，指节因为用力到发白。他那双向来悲悯温和的眼睛，此刻终于透出久违的锐利，那是属于上位者的审度。

　　他开始收起那套紫檀木盒里的手术工具，一个动作一个动作，慢的像是在拖延时间，给疯狂运转的大脑争取空隙。

　　暴露了。

　　在这个节骨眼，在这个最不该暴露的时候，被一个他完全看不透的女人，洞悉了自己隐藏二十一年的最大秘密。

　　怎么办？杀人灭口？

　　他看了一眼旁边拄着铁剑、眼神警惕的夏云峥，还有那些虽然疲惫但明显以夏青禾马首是瞻的流放犯。

　　这个念头只出现了一秒，就被他掐灭了。

　　他现在是个连站立都需要人搀扶的病秧子，而对方，是能凭空变出水、凭一己之力组织起百人营地的神女。

　　实力对比，过于悬殊。

　　潘律压下心头的翻涌，若无其事的将木盒揣入怀中。他抬起头，对上夏青禾的目光，声音依旧虚弱，但语气不容拒绝。

　　“此地血腥，不是说话的地方。令兄伤势已稳，但需静养。今夜子时，我再来为他换药。”

　　一句话，信息量巨大。

　　一，现在人多嘴杂，别聊。

　　二，你哥的命还在我手里攥着。

　　三，我晚上会来，到时候我们单独谈。

　　夏青禾秒懂。

　　高手过招，一句话就够了。

　　她点点头，脸上适时露出疲惫跟担忧，好像刚才那场无声的对峙是幻觉。

　　“有劳潘先生了。”

　　她刻意加重了潘先生三个字，既是提醒，也是安抚。

　　在身份没有正式挑明之前，你还是我的邻居，潘先生。

　　潘律眼中的锐利隐没，又变回了那个温和无害的病弱书生。他在两个老人的搀扶下，转身，走回了自己的窝棚，背影萧索，却挺得笔直。

　　短暂的交锋结束，夏青禾的注意力马上回到了现实里。

　　哥哥的命先是保住了，但整个营地，还悬在生死线上。

　　她环顾四周，遍地狼尸，血流成河。幸存的人们或坐或躺，脸上是劫后余生的麻木跟茫然。

　　悲伤，解决不了问题。

　　“都起来！”

　　夏青禾的声音不大，却让每个人一个激灵。

　　“死了的兄弟，我们晚点再送。现在，活人得干活！”

　　她走到营地中央，踩在一块还算干净的石头上，目光扫过每一个人。

　　“哭什么？我们赢了！看看你们脚下是什么？是过冬的衣服！是吃到开春的肉！是能让我们活下去的宝贝！”

　　她指着那一地的狼尸，语气慷慨激昂。

　　“现在，我宣布，处理战利品行动，正式开始！”

　　“所有青壮，负责剥皮，一张完整的狼皮，记三十个分数！肉给我剔下来，晚上我们吃肉庆功！”

　　“所有女人，负责把狼肉切成条，用烟熏干，处理十斤狼肉，记五个分数！”

　　“老石！”

　　“在！大小姐！”老石猛的站起来，双眼通红。

　　“你带工匠队，把所有狼骨收集起来，砸碎！熬汤！剩下的骨渣当肥料！还有狼牙跟狼爪，全都给我掰下来，那以后就是我们箭头的材料！完成一项，记一次分数！”

　　夏青禾的语速极快，条理清晰，活像个经验丰富的工厂主管，在分配流水线任务。

　　整个营地的人都听傻了。

　　他们还沉浸在失去亲友的悲痛跟对血腥战场的恐惧中，脑子一片空白。

　　而大小姐，已经把这地狱般的景象，变成了一张张可以量化的分数，一顿热气腾腾的肉，一件能御寒的皮袄。

　　最先反应过来的是夏三。他噗通一声跪在几具尸体前，磕了三个响头，然后猛的站起身，抄起一把刀，哑着嗓子吼道：“兄弟们，大小姐说得对！咱们得活下去！活下去才能给死去的兄弟报仇！干活！”

　　他第一个冲向一头狼尸，手起刀落。

　　一个，两个...越来越多的人站了起来，他们擦干眼泪，拿起武器，默默的投入到这场庞大的屠宰工作中。

　　悲伤被压抑到了心底，转化成了最原始的动力。

　　整个上午，营地变成了一个巨大的露天屠宰加工厂。

　　剥皮的，剔肉的，熬骨的...每个人都跟上了发条一样，精确的运转着。

　　空气中，浓重的血腥味里，开始混入了一股诱人的肉香。

　　这是生命的香味。

　　夏青禾没有闲着，她拿着一块木炭跟一片剥下来的树皮，充当纸和笔，快速的记录着每个人的分数。

　　阳光下，她的侧脸专注又平静。她记录的不是分数，是通往未来的蓝图。

　　夜幕降临。

　　营地中央燃起了几堆熊熊的篝火，架子上烤着金黄的狼肉，油脂滴入火中，发出“滋啦”的声响。

　　所有人都分到了一大块烤肉。

　　这是他们流放以来，吃得最饱、最奢侈的一顿。

　　没有人欢呼，他们默默的吃着，眼泪混着肉汤一起吞进肚子里。这是用命换来的食物。

　　夏青禾的窝棚里，灯火如豆。

　　夏云峥躺在简易的床上，呼吸平稳，高烧已经退去大半。

　　窝棚的门帘被轻轻掀开。

　　潘律走了进来。

　　他换了一件干净的衣服，虽然依旧单薄，但整个人显得精神了一些。

　　他身后，跟着那两个不苟言语的老人。他们就跟两尊石像一样，守在门外。

　　“潘先生，请坐。”夏青禾指了指地上的一块兽皮。

　　潘律也不客气，盘腿坐下。

　　两人都没说话，窝棚里只有火苗跳动的哔啵声。

　　“你想问什么。”僵持片刻，潘律先开了口，不打算再试探，直接开门见山。

　　“你，是谁？”夏青禾问道。

　　潘律的目光落在跳动的火焰上，眼中映出火光，明明灭灭。

　　“一个被时代抛弃的亡魂而已。”他自嘲的笑了下。

　　“我对亡魂没兴趣。”夏青禾语气平淡，“我只跟活人合作。”

　　潘律抬起头，深深的看了她一眼。

　　这个女人，她的眼神里没有敬畏，没有恐惧，甚至没有好奇。只有纯粹的、不加掩饰的审视。

　　她看他的眼神，就像一个顶级工匠在看一件工具，判断它有没有用，该怎么用。

　　这种感觉，让他很不舒服，却又感到一丝奇异的安全感。

　　因为这代表着，她不关心他的过去，只在乎他未来的价值。

　　“大夏立国二十一年，前朝，姓潘。”潘律一字一顿的说。

　　他没有说我就是太子，但意思已经不言而喻。

　　夏青禾点了点头，算是确认了答案。

　　“很好。”她言简意赅，“下一个问题，你跟着我们，想做什么？”

　　“光复故国。”潘律的回答同样干脆，眼中迸发出惊人的神采，那是压抑了二十一年的火焰。

　　“目标很远大。”夏青禾不置可否，“那你觉得，我能帮你什么？”

　　终于问到点子上了。

　　潘律身体微微前倾，盯着夏青禾的眼睛：“你能凭空出水，你能让土豆增产，你能拿出闻所未闻的利器救人……夏姑娘，你所展现的一切，在我看来，非人力所能及。”

　　他顿了顿，一字一句道：“此乃，神迹。是上苍给予的启示。你，就是天命所归之人。”

　　又是天命。

　　夏青禾差点笑出声。封建社会就是好用，什么事解释不通，往老天爷身上一推就完事了。

　　“所以，你的计划是，奉我为天命神女，然后借我的神迹，为你招兵买马，收拢人心？”

　　潘律没有否认，只是平静的说道：“乱世将至，民心思变。他们需要的不是一个虚无缥缈的皇室血脉，而是一个能让他们吃饱穿暖的希望。你能给予这个希望，而我，能为你这希望，赋予一个让天下人都无法拒绝的，大义名分。”

　　这话说得漂亮。

　　翻译过来就是：你有枪，我有旗，咱俩合伙，天下无敌。

　　夏青禾沉默了。

　　她看着眼前这个病弱的男人，第一次真正感受到了他的可怕。

　　他不是一个空有抱负的理想主义者，而是一个懂得顺势而为、利用一切可利用力量的政治家。

　　“合作可以。”夏青禾终于开口，“但，我凭什么信你？还有，你凭什么认为，我会听你的？”

　　潘律笑了，笑得有些虚弱，却充满了自信。

　　“你会的。”

　　他从怀中拿出一卷竹简，递了过去。

　　“这里面是他的全部资料。从他的性格弱点，到他麾下所有校尉的背景派系，再到他向上级行贿的秘密账本放在哪，都在上面。”

　　夏青禾接过竹简，打开一看，瞳孔猛的一缩。

　　上面的字迹工整，内容之详尽，简直像一份现代的军情报告。

　　这玩意儿，是足以扳倒一个边疆大吏的重磅炸弹！

　　“这是我的诚意。”潘律看着她震惊的表情，不紧不慢的说，“至于信任，我们可以慢慢建立。从现在开始，我们有一个共同的敌人。”

　　他伸出手，虽然苍白无力，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力量。

　　“正式介绍一下，在下潘律。我们的未来，就从推翻这座北境的牢笼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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