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迷宫的呼吸

　　穿过那层荡漾的、虚实交织的幻术屏障，感觉像是挤过了一层冰冷粘稠的胶质。短暂的视觉扭曲和方向迷失感之后，双脚终于踏上了坚实的地面，但周围的环境，已然天翻地覆。

　　身后那面壁画墙的影像在穿过屏障的瞬间便彻底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面粗糙、冰冷、毫无特征的黑色石壁，严丝合缝，找不到任何来时的痕迹。他们被彻底困在了这里。

　　眼前，是一条狭窄、高耸的通道，宽度仅容两三人并行，向上望去，穹顶隐没在深不见底的黑暗中，仿佛通向另一个虚无的维度。空气骤然变得不同——不再是上层精灵墓穴那种带着腐朽尘封的气息，而是一种更加古老、更加原始、混合着岩石本身冷冽和某种难以形容的、仿佛金属与臭氧电离后的奇异味道。温度也明显下降了许多，一股阴冷的寒意透过衣物，直往骨头缝里钻。

　　火把的光芒在这里显得更加微弱，仿佛被浓稠的黑暗吞噬了大半，只能照亮身前有限的一小片区域。光线之外，是绝对的、令人心悸的墨色。

　　“这里……感觉不一样了。”雷娜·伊莎尔轻声说道，她的声音在狭窄的通道里激起轻微的回音，显得格外空灵。她下意识地握紧了胸前的宁静之心，护身符传来的暖意在这里似乎减弱了些许，那股源自深处的冰冷晦暗气息，在这里变得更加纯粹，更加无处不在，如同海水般包裹着他们。

　　安德拉队长脸色凝重，示意士兵们保持紧密队形。“都跟紧！注意脚下和头顶！”他的命令带着回音，在通道中传递，更添几分压抑。

　　赵云澜手中的星陨罗盘，在穿过屏障后，震动变得更加剧烈，甚至发出了低沉的、持续的嗡鸣声，指针不再稳定指向一个方向，而是开始微微颤动，仿佛受到了多种力量的牵引。他紧握着罗盘，感受着那几乎要挣脱掌控的震动，眼神无比严肃。“这里的能量场……非常混乱，也非常强大。”他低声道，像是在告诫自己，也像是在提醒众人。

　　队伍开始沿着这条唯一的通道缓慢前行。脚步声、呼吸声、火把燃烧的噼啪声，以及伤员偶尔压抑的呻吟，构成了这片死寂空间中唯一的声响。通道并非笔直，不时会出现岔路口，有些是明显的左右分支，有些则仅仅是墙壁上凹陷进去的、不知通往何处的黑暗龛位。

　　走了大约一刻钟，一种更加诡异的现象开始引起众人的注意。

　　起初只是错觉。一名负责在队伍侧翼警戒的士兵，下意识地觉得刚才经过的一个岔路口，似乎和他记忆中的位置有点微小的偏差。他没敢声张，以为是自己的紧张导致了记忆模糊。

　　但很快，更多的人感觉到了异常。

　　“队长……”副手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他指着旁边一面看似普通的石壁，“您看那里……刚才，那里是不是有一条裂缝？”

　　安德拉顺着他指的方向看去，那里是光滑完整的石壁，没有任何裂缝的痕迹。“你看错了。”他沉声道，但心底却升起一股寒意。

　　就在这时，赵云澜猛地停下脚步，举起手臂示意队伍停止。他蹲下身，从地上捡起一小块从石壁上剥落的、带着新鲜断口的碎石片——这是他几分钟前刻意从墙壁上抠下来，作为标记的。

　　然而，此刻这块碎石片所在的位置，与他做标记时相比，向后偏移了至少半米！而墙壁上那个被抠出碎片的凹痕，依旧在原地，与碎石片之间，隔着一片平滑的地面！

　　不是错觉！

　　墙壁……或者说，整个迷宫的结构，在缓慢地移动！

　　“这鬼地方……是活的？！”一名士兵失声叫道，声音里充满了恐惧。

　　仿佛是为了印证他的话语，一阵极其低沉、缓慢、如同巨兽沉睡时呼吸般的摩擦声，从四面八方、从脚下、从头顶的黑暗中隐隐传来。这声音并不响亮，却带着一种沉重无比的质量感，仿佛整个山体都在极其缓慢地调整着自身的结构。

　　迷宫的呼吸。这个词不由自主地浮现在每个人的脑海。

　　恐慌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间淹没了队伍。如果道路在不断变化，那么他们留下的任何标记都将失去意义，他们将会被彻底困死在这无尽的黑暗迷宫里！

　　“冷静！”安德拉队长强压下心中的骇然，厉声喝道，“都稳住！”

　　但他的命令效果有限。面对看不见的、却能改变环境的敌人，士兵们手中的武器显得如此苍白无力。

　　雷娜努力扩展着自己的光明感知，但在这混乱的能量场和移动的墙壁干扰下，她的感知范围被压缩到了极限，而且变得极其不稳定，仿佛在透过晃动的水面观察东西。

　　刑泽不知何时出现在了队伍前方，他静静站立，兜帽下的面孔微微抬起，似乎在感知着什么。过了一会儿，他低沉沙哑的声音响起：“移动，有规律。很慢。”

　　他的话像是一根救命稻草。有规律？那就意味着有可能找到规律！

　　所有人的目光再次投向了赵云澜，以及他手中那依旧在嗡鸣震动的星陨罗盘。

　　赵云澜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他不再试图去记忆具体的路径，那在移动的迷宫里是徒劳的。他将全部心神沉浸在罗盘的震动和指针那细微的颤动中。罗盘指向的，不是物理意义上的出口，而是某种能量的源头，或者说是与它同源力量的共鸣点。只要这个源头是固定的，那么无论迷宫如何变化，罗盘都能指引出相对正确的方向！

　　“跟我走！”他不再犹豫，根据罗盘指针颤动的细微变化，选择了一条向左的岔路，“相信罗盘！它指向的，可能是我们唯一的生路！”

　　没有其他选择。安德拉一挥手，队伍紧跟而上。

　　在这座仿佛拥有生命、在不断缓慢呼吸和移动的古老迷宫中，一支渺小、疲惫而伤痕累累的队伍，依靠着一件神秘的古物，踏上了无法回头的征途。黑暗如同实质，压迫着每一根神经，而那低沉的、如同呼吸般的摩擦声，始终如影随形，提醒着他们，他们并非这里唯一的存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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