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搬家

　　推开吱呀作响的破木门，杏花搂着小草在土炕角落，像一只受惊的小兽。她嫁过来的这几天也知道在这个家里，张三金是不受待见的。

　　刚才的吵架她是听到的，看到三金给了他一个鼓励的眼神。

　　“杏花，收拾一下。我们…离开这里。马上。”

　　张三金没有过多解释，转身开始快速收拾屋里仅有的几件破旧物品——两床硬得像铁板的薄被、几个豁口的粗陶碗、一把锈迹斑斑的柴刀、还有墙角那把他自己编的破扫帚。

　　全部家当，一个不大的包袱皮就能裹住。

　　杏花看着他忙碌而决绝的背影，又看了看窗外那个令她恐惧的院子，心底某个地方似乎松动了一下。

　　她挣扎着，用尽力气从炕上爬下来，默默地将自己那件同样打满补丁的薄袄穿上，然后怯生生地站在门边，等待。

　　天刚蒙蒙亮，张三金便带着杏花，背着小小的包袱，敲响了里正张有福家的院门。

　　张有福五十多岁，在杏花村当了二十几年里正，为人还算公道，对张家那点破事也略有耳闻。看到张三金带着他那瘦弱不堪的小媳妇站在门口，身后再无他人，心中已明白了几分。

　　“三金？这么早，有事？”

　　张有福披着外衣出来，语气带着询问。

　　张三金对着里正拱了拱手，姿态不卑不亢：

　　“有福叔，打扰您了。我已经分家出来单过，想寻个落脚的地方。听说村东头河边那间废弃的破草屋，是官产？不知可否作价卖与我们？”

　　张有福闻言，眉头微皱。村东河边那破屋？

　　“你说河湾子边上那间？”

　　张有福捋了捋胡子，“那屋子…唉，荒了快十年了！屋顶塌了大半，墙也快倒了，四面漏风，蛇虫鼠蚁怕是比人还多！前些年村里孤老孙头死在里面，就再没人敢靠近了，都说…不太干净。”

　　他话里带着提醒和一丝忌讳。

　　张三金神色平静：

　　“有福叔，我们不怕。有个能遮风挡雨的屋顶就行。总好过露宿荒野。您看…需要多少银钱？”

　　张有福看着眼前这对年轻人：张三金眼神坚定，带着一股不服输的韧劲；他身后那个叫杏花的小媳妇，虽然瘦弱得一阵风就能吹倒，低着头看不清表情，但能跟着丈夫一大早站在这里，想来也是下了决心的。

　　他叹了口气。那破屋留着也是留着，年久失修，迟早彻底垮掉。若能换点钱充实村中公产（如修路、祭祀），也算物尽其用。至于“不干净”？这兵荒马乱的年头，活人比死人可怕多了。

　　“那屋子，是官产没错。按说荒废这么久，也该处置了。”

　　张有福沉吟片刻，

　　“这样吧，既然你们诚心要，就给个修缮公产、疏通河道的钱…五百文！地契我回头去县里给你办下来。不过话说在前头，屋子是那个样子，你们自己拾掇，是死是活，村里可不管。”

　　五百文！

　　正是张老三“买断”宅基地的钱！张三金心中一动，觉得这价格几乎是天意。

　　“多谢有福叔成全！”

　　张三金没有犹豫，立刻从包袱里数出五百文铜钱，双手奉上。沉甸甸的一串，是他和杏花未来安身立命的根基。

　　张有福接过钱，掂量了一下，点点头：“成。钱我收了，算是村里把屋子卖给你们了。

　　地契办好后我给你送去。那屋子…你们自己去看看吧。” 他挥挥手，转身进了屋，算是完成了这桩在旁人看来不可思议的交易。

　　村东河湾，破草屋前。

　　当张三金和杏花站在那间传说中的破草屋前时，饶是张三金有心理准备，也被眼前的景象震了一下。

　　这哪里是屋子？分明是废墟！

　　低矮的土坯墙歪歪斜斜，布满裂缝和大大小小的破洞，有的地方甚至坍塌了小半。

　　茅草屋顶早已腐朽不堪，塌陷出一个巨大的窟窿，露出里面几根同样腐朽发黑的房梁。剩下勉强支撑的屋顶也稀疏得像癞痢头，根本挡不住风雨。木门板倒在地上，一半已经腐烂。窗户只剩下一个黑黢黢的洞。

　　院子里杂草丛生，足有半人高，几乎将屋子淹没。一股浓重的霉味和尘土气息扑面而来。

　　杏花看着这比张家小屋还要破败十倍的景象，下意识地抓紧了张三金的衣袖，眼中充满了恐惧和茫然。

　　这里…真的能住人吗？

　　张三金深吸一口气，压下心头的沉重。他松开杏花的手，大步走上前，拨开门口的杂草，弯腰钻了进去。

　　屋内更是狼藉。

　　地面坑洼不平，积着厚厚的灰尘和鸟兽粪便。墙角挂着巨大的蜘蛛网。透过屋顶的破洞，能看到灰蒙蒙的天空。

　　几件早已朽烂的家具残骸散落在地。

　　但是！

　　张三金的目光锐利地扫视着：

　　地基还算完整： 虽然墙歪了，但基础的石块大部分还在。

　　主梁未断：最大的那根房梁虽然腐朽发黑，但主体结构似乎还能支撑。

　　位置尚可：靠近河边，取水方便。屋后有一小片平坦的荒地，稍加开垦就能种点东西。周围相对僻静，远离村里喧嚣和张家的视线。

　　“就是这里了！”

　　张三金从破屋里钻出来，抹了一把脸上的灰，眼中却燃起了希望的火光！他走到呆立在杂草丛中的安宁面前，指着那片废墟，声音不大，却充满了前所未有的力量和笃定：

　　“杏花，你看！从今天起，这里就是我们的家！虽然它现在破了点，旧了点，但它是我们自己的！不用再看任何人的脸色！不用再受任何人的气！”

　　他拉起杏花冰凉的手，将她带到稍微平整一点的地方，继续道：

　　“我们一起动手，先把屋顶补上，把墙糊好！清理院子，开垦荒地！用我们的双手，一点点把它建起来！建一个真正属于我们自己的，温暖的家！你愿意…跟我一起吗？”

　　杏花抬起头，第一次真正地、清晰地看向张三金的眼睛。那里面没有往日的暴戾和阴郁，只有一片坦荡的赤诚、不屈的斗志，以及对未来的坚定希望。

　　荒野的风吹过，带着河水的湿气和草木的气息。在这片破败的废墟前，杏花那颗早已冰封绝望的心，似乎被那目光中的火焰，微微地、极其缓慢地，融化开了一道细微的缝隙。

　　她极其轻微地，点了一下头。虽然依旧沉默，但那双枯寂的眸子里，似乎有了一点微弱的光。

　　张三金笑了，那是发自内心的、充满力量的笑容。

　　“好！那我们就…从清理这片废墟开始！”

　　他撸起袖子，捡起地上的破扫帚，毅然决然地走向了那间象征着他们新生的破草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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