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4章 困兽田臧

　　荥阳城外，修罗场已近尾声。

　　曾经喧嚣庞大的义军营盘，如今只剩下断壁残垣，焦黑的木桩和层层叠叠冻僵在泥泞血冰中的尸体。

　　刺鼻的焦糊味，血腥味和尸臭混合成特有的气息，弥漫在初春依旧凛冽的寒风中。

　　田臧最后的三万残兵，被围杀在一片不足三里方圆的狭小区域内。

　　四面八方，是望不到边际，沉默如黑色潮水般的刑徒大军。

　　他们不再疯狂地冲锋，只是静静地围困着，好似耐心等待猎物流尽最后一滴血的狼群。冰冷的戈矛仿佛森林，无数双被赦免和军功刺激得通红的眼睛，在暮色中闪烁着饥饿而残忍的光芒。

　　绝望，是浓重的毒雾，笼罩着每一个被围困的义军士卒。

　　营内，早已断粮。

　　伤兵的哀嚎日渐微弱，冻饿而死的尸体无人掩埋。

　　最后的抵抗意志，在章邯这缓慢而残酷的“磨盘”碾压下，摇摇欲坠。

　　哗变，如同瘟疫般爆发。

　　当章邯故意留出的“生路”被证明是通往地狱的陷阱，看到又一队试图突围的袍泽被刑徒们砍瓜切菜般屠戮殆尽，饥饿和绝望吞噬了最后一丝理智……

　　“绑了他！！”

　　“都是田臧这狗贼害的！！”

　　“献出去！换条活路！！”

　　疯狂的吼叫在营地中心炸开！

　　一群被绝望逼疯的士卒，好似红了眼的野兽，猛地扑向了他们曾经畏惧的上柱国，讨逆大将军田臧！

　　田臧的亲兵早已在连日的消耗和恐惧中离散，此刻他犹如困兽，瞬间被愤怒的人潮淹没！

　　拳脚如同雨点落下！

　　撕扯！殴打！

　　田臧那身曾经象征无上荣耀的铠甲被扯烂，脸上布满血污，发出野兽般的嘶吼和咒骂，却无济于事。

　　他被五花大绑，像猪猡一样，被一群形容枯槁，眼神却闪烁着疯狂求生欲的士卒，推搡着，押向刑徒大军的阵前。

　　---

　　章邯的中军大帐，灯火通明，暖意融融，与帐外地狱般的景象形成天壤之别。

　　章邯端坐主位，正借着灯火，用一块洁白的丝帕，慢条斯理地擦拭着他那柄饮血无数的佩剑。剑身寒光流转，映着他棱角分明，毫无波澜的脸。

　　“报——！大将军！叛军内讧，已将贼首田臧……生擒献出！此刻……正押在帐外！”

　　亲兵的声音带着兴奋。

　　“哦？”

　　章邯擦拭剑身的动作没有丝毫停顿，眼皮都未抬一下，声音平淡得如同在谈论天气，“带进来。”

　　帐帘掀开，两名如狼似虎的秦军甲士，拖死狗般，将浑身是血，衣衫褴褛，被捆得像粽子的田臧拖了进来，重重掼在冰冷的地面上。

　　田臧艰难地抬起头，脸上沾满泥污血渍，曾经跋扈凶狠的眼神，此刻只剩下无尽的屈辱和恐惧。

　　他看到了端坐于上的章邯，看到了那柄寒光闪闪的剑，也看到了章邯眼中那毫不掩饰看蝼蚁般的眼神。

　　“田……臧？”

　　章邯终于停下了擦拭的动作，将丝帕随意丢在案上。

　　他站起身来，踱步到田臧面前，居高临下地俯视着这个曾经不可一世的张楚上柱国。

　　“陈郡柱石？讨逆大将军？假节钺？呵……”

　　一声嗤笑，刺入田臧的耳膜。

　　“张楚……”章邯的声音低沉而清晰，非常冷酷，

　　“陈胜，泥腿子一个，骤得高位，便忘乎所以。骄奢淫逸，猜忌功臣，滥杀大将如葛婴。此乃自毁长城一也。”

　　“周市，地方小吏，不堪其暴，杀使举旗，裂砀郡而自立。此乃自毁根基二也。”

　　“武臣，北略赵地，携张耳、陈馀，此二子，世之枭雄，岂甘久居人下？裂土称王，势在必然！此乃驱虎吞狼，自掘坟墓三也。”

　　“吴广，荥阳城下，浴血苦战，内无粮草，外有催逼。却被尔等奸佞，矫诏夺权，暗箭重伤，生死不明……此乃自断臂膀四也！”

　　章邯每说一条，田臧的身体就剧烈地颤抖一下，眼中的怨毒被震惊和羞耻感所取代！

　　这些张楚内部的疮疤和致命的弱点，竟被这个敌人看得如此透彻！

　　仿佛他章邯就站在陈胜的王座旁，冷眼旁观了这一切！

　　“偌大一个张楚，看似烈火烹油，席卷关东……”

　　章邯微微俯身，冰冷的目光刺入田臧的瞳孔，声音带着怜悯的嘲讽，“实则……不过是一群被权欲冲昏头脑，被私利撕扯得支离破碎的……乌合之众！一盘散沙！土鸡瓦狗！”

　　“不……不是……”

　　田臧喉咙里发出嗬嗬的声音，下意识地想反驳，却找不到任何有力的言辞。

　　章邯的话，似最锋利的解剖刀，将他曾经效忠，并试图掌控的那个政权，切割得鲜血淋漓，体无完肤！

　　“当然……”章邯话锋陡然一转，眼中那嘲讽瞬间化为一种凝重，

　　“整个张楚，唯有一人……”

　　他顿了顿，似乎在斟酌词句，又仿佛在确认什么。

　　“……唯有一人，眼光独到，心思深沉，能于乱局之中洞察先机，隐忍布局，甚至……能在尔等这群蠢货的拖累下，依旧翻云覆雨。”

　　章邯的目光死死锁定田臧因震惊而瞪大的眼睛，一字一句，如重锤砸落：

　　“唯有一个赵戈！值得本将军……认真对待！”

　　“赵……赵戈？！”

　　田臧好像被一道闪电劈中！

　　那个名字，他恨之入骨，屡次设计陷害却总能化险为夷的年轻人！

　　最终将他送入地狱的幕后推手！竟然是……章邯口中唯一值得认真对待的敌人？

　　巨大的荒谬感，恐惧瞬间攫住了他！他嘴唇哆嗦着，如同梦呓般喃喃：“是……是他……是他……”

　　“是他！”章邯的声音快意而冰冷，

　　“若非尔等这群蠢货，自毁长城……本将军要清剿张楚伪权，恐怕还真要费一番手脚！”

　　他猛俯视着脚下的田臧，嘴角勾起忍的弧度：

　　“说起来，本将军还要……多谢你田大将军！”

　　“噗——！”

　　田臧再也承受不住这羞辱，猛地喷出一口鲜血！

　　他怨毒地瞪着章邯，喉咙里发出嗬嗬的怪响，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他田臧处心积虑，争权夺利，最终……竟成了赵戈借刀杀人的工具！成了章邯眼中的……跳梁小丑！

　　“好了。”

　　章邯似乎失去了继续戏耍的兴趣，他重新拿起那柄寒光闪闪的佩剑，剑尖轻轻点在田臧的咽喉处，冰冷的触感让田臧浑身一僵。

　　“你的戏份……演完了。”

　　“安心上路吧。用你的人头……正好祭我大军旌旗，提振士气，兵发……陈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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