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7章 鬼蜮弄权

　　定陶大捷，项梁授首的战报，就像一剂麻药，彻底麻痹了咸阳宫本就昏聩脆弱的神经。

　　章邯的胜利，在赵高口中，被渲染成了一场足以定鼎乾坤的决定性大胜。

　　他捧着经过精心修饰的战报，用他特有抑扬顿挫的尖细嗓音，在胡亥的寝宫外绘声绘色地描述着。

　　“…陛下天威浩荡，章邯大将军不负圣望，于定陶阵斩贼首项梁，逆楚大军灰飞烟灭！如今贼寇胆寒，四方靖平，指日可待！此皆陛下洪福齐天，用人得当之功也！”

　　寝宫内，丝竹管弦之声靡靡，夹杂着女子娇媚的轻笑和胡亥含糊的呓语。

　　对于外面的汇报，他或许只听到了“大胜”，“靖平”几个字眼，便彻底放下心来。

　　“唔…好…好…赵爱卿办得好…章邯…赏…重重有赏…”

　　胡亥的声音酒后变得慵懒，仿佛天下的烦恼已然一扫而空，“朕…朕有些乏了…外面的事，赵爱卿看着办就是了…”

　　赵高垂下的脸上，一抹得计的笑容，声音却愈发恭顺：

　　“陛下日夜操劳国事，甚是辛劳。如今天下渐安，正该好生休养龙体。这些琐碎政务，老奴愿为陛下分忧解难。”

　　就这样，胡亥最后的那一点出于恐惧而产生对政务的短暂关注，也迅速消退了。

　　在赵高的刻意引导和纵容下，他彻底地沉溺于酒色享乐之中，深居简出，几乎不再露面。

　　而赵高，则顺势推出了他谋划已久的说辞。

　　在少数近臣得以觐见的场合，胡亥隔着珠帘，昏昏欲睡，赵高一脸“忧国忧民”地阐述着他的“治国新策”：

　　“陛下乃真龙天子，九五之尊，当有天神之威，岂可终日与凡俗臣工厮见？需知，距离方生威严，神秘乃显天眷！昔日先帝在位，亦非日日临朝，然法令一出，莫敢不从，此乃圣君之道也！”

　　他扫视着台下那些噤若寒蝉的官员，缓缓道：“今后，凡有奏事，皆由老夫汇总，择其要者，呈报陛下圣裁。陛下若有旨意，亦由老夫传达。如此，既可保陛下清静，免于琐务烦扰，专心感应天道，又可维护朝廷体统，彰显陛下无上威严！”

　　一番歪理邪说，竟被他说得冠冕堂皇。

　　部分官员心中骇然，这分明是要彻底隔绝君臣，独揽大权！

　　看着珠帘后那个模糊不清，毫无反应的皇帝身影，赵高那双阴冷扫过的眼睛，无人敢出声反驳。

　　自此，咸阳宫正式进入了“赵高时代”。

　　皇权被架空，政令皆出于赵高之口。他成了连接天子与朝臣的唯一桥梁，不，他成了那道不可逾越的高墙。

　　更大的恐怖，随之而来。

　　既然堵住了言路，那么清理这些可能发出不同声音的人，便成了顺理成章的事情。

　　赵高挥舞起血腥的屠刀，开始了大清洗。

　　任何曾对李斯表示过同情，或对赵高专权流露出不满的官员，纷纷被罗织罪名。

　　“勾结叛军”，“诽谤朝廷”，“窥探禁中”…各种莫须有的指控层出不穷。

　　罗网杀手的身影在夜晚的咸阳街头频繁出没，一座座府邸被查抄，昔日的高官显贵被拖入诏狱，惨叫声夜夜可闻。

　　整个咸阳城，陷入了一片白色恐怖之中。

　　官员们上朝时战战兢兢，唯恐下一刻就被如狼似虎的卫士带走。

　　彼此之间不敢交谈，甚至不敢有眼神交流，生怕被罗网的密探看见，引来杀身之祸。

　　消息被严格封锁，咸阳城内发生的惨剧，几乎无法传递出去。

　　皇宫之内，却又是另一番“祥和”景象。

　　胡亥沉醉在他的酒池肉林之中，对宫外发生的血雨腥风一无所知。

　　赵高为他筛选了最醇的美酒，漂亮的女子俳优，用无尽的享乐将他牢牢困在方寸之间。

　　偶尔有凄厉的惨叫声隐约传来，也会被赵高轻描淡写地解释为“惩戒几个不听话的奴婢”或是“演练新的刑具”。

　　宫人们低着头，步履匆匆，脸上麻木恐惧，不敢多说一个字，不敢多看一眼。

　　整个咸阳宫，好似一座被精心装饰的华丽陵墓，外表光鲜，内里却早已腐朽死亡。

　　赵高志得意满地坐在偏殿中，处理着原本属于丞相，属于皇帝的事务。

　　他享受着这种生杀予夺，掌控一切的感觉。

　　在他看来，章邯在外的胜利，正好为他内部的独裁扫清了障碍，提供了绝佳的掩护。

　　“一群蝼蚁…”

　　看着一份份被标注为“已处决”或“下狱候审”的名单，嘴角露出残忍的笑意。

　　他仿佛已经看到自己稳坐权力的巅峰，再无任何人可以挑战。

　　他却忘了，或者说根本不在意，被他隔绝在外的，不仅仅是昏聩的皇帝和恐惧的臣子，还有整个天下沸腾的民怨和愈演愈烈的烽火。

　　他用谎言和暴力构筑的权力堡垒，看似坚固，实则建立在即将喷发的火山口上。

　　咸阳，帝国的中枢，在赵高的鬼蜮伎俩下，已然变成了一座信息黑洞和人间地狱。

　　它的腐朽与堕落，正通过无形的链条，加速着整个大秦帝国的最终崩塌。

　　远方的战火与厮杀，宫内的醉生梦死，形成了这个末日帝国最讽刺的写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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