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乘胜而击

　　阳夏乡寺内，那股混合着血腥，霉味和劣质灯油的气息尚未完全散去。

　　白日里乡啬夫溅在青石地板上的暗红血迹，已被草草冲洗，留下大片湿漉漉的深色水渍，在昏暗的油灯下泛着幽光。

　　几张原本属于秦吏的粗糙木案被拼凑在一起，上面摊开着一卷从啬夫房中搜出，绘制简陋的阳夏及周边乡邑的舆图。

　　油灯的火苗不安地跳跃着，将陈胜、吴广、赵戈三人凝重的身影投射在斑驳的土墙上，如同三尊沉默的雕像。

　　寺外的喧嚣声浪透过薄薄的墙壁隐隐传来，那是新入伍的青壮在吴广副手的带领下领取简易武器（缴获的更丁棍棒、青铜短剑，以及大量削尖的竹矛木棍）的呼喝，是妇孺们领到粮食后压抑的啜泣与感恩的低语。

　　寺内的气氛却如同绷紧的弓弦，凝重得几乎令人窒息。

　　吴广粗壮的手指，狠狠戳在舆图上阳夏乡的位置，虎目之中是毫不掩饰的焦虑：

　　“大哥！粮仓是开了，人心是聚了，新兵也收了几百号！可这阳夏乡，就是个土围子！夯土的墙，挡不住郡兵的强弩！咱们宰了啬夫，占了粮仓，消息捂不住！上郡的郡守不是傻子！最迟三五日，郡兵的铁蹄就得踏过来！”

　　他手指猛地向西北方向一划，重重落在舆图上“上郡”两个粗黑的大字上：“上郡！那是大郡！有常备的郡兵！有战车！有强弩！还有那些依附秦廷，家里养着私兵部曲的豪强！他们平时跟狗官穿一条裤子，盘剥乡里比秦吏还狠！”

　　“咱们造反，断了他们的财路，他们肯定第一个跳出来，带着私兵帮郡守围剿咱们！到时候，咱们这点人，这点破铜烂铁，守在这阳夏，就是等着被包饺子！一口吞掉！”

　　吴广的话，像冰水浇头，瞬间冲散了白日胜利带来的最后一丝虚幻暖意。

　　赵戈看着舆图，背上的鞭伤在湿冷的夜气中隐隐作痛，心中警铃大作。

　　吴广的分析精准而残酷，完全符合历史逻辑。

　　秦帝国的基层虽然腐朽，但郡级行政和军事力量绝非乡邑可比，更遑论那些地方豪强，他们拥有私人武装，熟悉地形，与秦廷利益深度捆绑，绝对是起义军最凶恶的敌人之一。

　　固守阳夏，无异于坐以待毙。

　　陈胜一直沉默着，他粗糙的手指在舆图上缓缓移动，从阳夏出发，划过周边几个同样用简陋符号标注的乡邑：蕲县、铚县、苦县、柘县、谯县…… 他的目光深沉如渊，仿佛在权衡着每一寸土地的分量，计算着每一个名字背后可能遇到的抵抗和能获得的资源。

　　“守？”陈胜终于开口，声音低沉而冰冷，带着一种斩钉截铁的决绝，

　　“守是死路一条！阳夏这点粮，几百张嘴，能撑几天？等郡兵和豪强的私兵合围，四面铁壁一合，咱们就是瓮里的糗鳖！”

　　他猛地抬起头，眼中那深潭般的平静被一种近乎疯狂的侵略性光芒取代！

　　油灯的火苗在他瞳孔中跳跃，如同燃烧的野心！

　　“我们的活路，不在守，在攻！”他手指如同利刃，狠狠刺向舆图上的蕲县！

　　“趁消息还没完全传开！趁上郡的狗官还在睡大觉，还在扯皮推诿！趁那些豪强还在观望，没来得及抱成团！”

　　“我们必须动！立刻动！像饿狼扑食一样，扑向下一个目标！”

　　陈胜的目光锐利地扫过吴广和赵戈：“阳夏初定，人心不稳，新兵未训，这是我们的软肋！但也是我们的机会！秦吏更想不到我们刚占了阳夏，就敢立刻扑出去！他们以为我们会守着这点粮秣，像老鼠一样缩在洞里！我们偏要反其道而行！”

　　他手指在蕲县、铚县几个点上快速划过：

　　“打蕲县！它离阳夏最近，守备比阳夏强不了多少！打下蕲县，我们就有了两座城邑！粮仓更大！能裹挟的壮丁更多！声势更壮！那些还在观望的墙头草，看到我们势如破竹，还敢轻易帮秦廷吗？那些被我们吓破胆的秦吏，还敢轻易派兵来剿吗？他们得掂量掂量！”

　　吴广听得虎目放光，呼吸变得粗重。

　　一拳砸在木案上：“对！大哥说得对！守个屁！打出去！咱们现在势头正猛，新兵虽然没练过，但刚分了粮，见了血，心里憋着一股邪火！这股气不能泄！就得趁热打铁！像滚雪球一样，越滚越大！等咱们打下三五个县，聚起几千上万人马，上郡的郡兵来了，也得掂量掂量！”

　　赵戈心中震撼，陈胜的战略眼光远超他的预期！

　　这绝非简单的莽夫之勇，而是深谙农民起义初期“以战养战，以攻代守，迅猛扩张”的精髓！

　　他立刻补充道：

　　“陈胜大哥所言极是！而且，进攻是最好的防御！我们主动出击，秦吏就摸不清我们的主力和方向！可以分兵！”

　　赵戈的手指也点在舆图上：“吴广将军熟悉地形，勇猛善战，可带一支精悍主力，直扑蕲县！打出我义军声威！”

　　同时，“陈胜大哥可坐镇阳夏，一面稳固后方，消化吸收新兵和粮秣，一面派出小股队伍，伪装流民或溃兵，向铚县、苦县方向渗透！散播流言，制造恐慌，就说‘陈胜王’大军将至，秦吏闻风丧胆！动摇其守军意志，为下一步进攻铺路！这叫‘声东击西，虚实结合’！”

　　陈胜眼中精光一闪，赞许地看了赵戈一眼：“好！赵戈兄弟此计甚妙！乱其心志，攻心为上！”

　　吴广也兴奋地搓着手：“对！就这么干！俺带人打蕲县！保证像撕破布一样把它撕开！大哥你在阳夏坐镇，把新兵给俺练出点样子来！赵戈兄弟，你那‘声东击西’的法子好！派些机灵的兄弟，去铚县、苦县那边放风，就说俺吴广带了几千精锐，马上就要杀到！吓死那帮龟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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