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要问为何?我只想活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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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林主事之论,闻所未闻。却发人深省。”

  程昱的声音沉了下去,先前那股子咄咄逼人的劲头,像是被一盆冷水浇熄了火苗。

  他看着林阳,审视的目光里多了些自己都没察觉的困惑。

  “受教了。”

  最后,还是他先低了头。

  不是辩不过,而是他发现,自己和对方,压根就不在一个层面上说话。

  林阳心里那块石头总算落了地。

  他笑着给程昱续上茶,顺手把那碟子炸小鱼又往人跟前推了推。

  “公正兄太客气了,我那都是些歪理,上不得台面的。来来,吃鱼,喝酒。”

  气氛这才真正松快下来。

  曹操在旁边打着圆场,程昱半推半就地,也动了筷子。

  一条小鱼干入口,又酥又脆,咸香的味道在嘴里炸开,他那张千年不变的严肃脸庞,线条都柔和了些许。

  几杯酒下肚,程昱的脸色彻底缓和了。

  他默默喝着酒,听曹操和林阳闲聊,从今年的雨水多寡,聊到许都的米价涨跌,再到街头巷尾的奇闻怪谈。

  他发现,这林阳真是个奇人。

  不管什么话题,他总能说出点新鲜玩意儿。

  听着像是随口胡扯,可你一琢磨,嘿,还真有那么点道理。

  这人,绝不是个安分的主。

  程昱心里这个念头,越发清晰。

  眼瞅着天色不早了,他觉得不能再这么耗下去。

  放下酒杯,他整了整衣襟,重新坐得笔直,目光再次投向林阳。

  “林主事。”

  他一开口,曹操和郭嘉就知道,下半场来了。

  林阳正跟曹操吹嘘一种叫“斗地主”的纸牌游戏有多好玩,闻言一顿,脸上还是那副和煦的笑容:“公正兄有话请讲。”

  程昱这次的语气,诚恳了不少。

  “主事之才,经天纬地。无论是‘治蝗三策’,还是‘龙骨水车’,亦或是这‘三曹对案’之法,皆为安邦定国,利在千秋的大智慧!某实不解,主事既有如此大才,为何偏要屈居于这方寸庭院,每日只与书卷、弓箭为伴,而不愿至司空帐下,为扫平天下,匡扶汉室,出一份力?”

  这番话,问得是情真意切,又占着家国大义。

  在他想来,天底下任何一个读书人,都扛不住这样的问题。

  曹操在一旁听着,心里也是一动。

  不愧是程仲德,这一问,直接问到了根子上。

  他也想听听,林阳到底怎么说。

  林阳脸上的笑意,淡了。

  他放下酒杯,没急着回答,反而摆出固定的老套路——抬头看着院子里那棵老槐树,眼神飘得很远。

  貌似一副高人模样。

  “公正兄,”林阳轻声开口,声音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你可知,我为何从邺城,千里迢迢来到这许都?”

  程昱愣了一下,这事他听曹操说过:“听闻主事是看出了袁绍外宽内忌,并非明主,故而弃之。”

  “是,也不是。”林阳摇了摇头,自嘲一笑,“看透袁绍,或许有几分。但更多的,只是因为我知道,那片地方,战事将起,祸端将至。”

  他转过头,迎着程昱那审视的目光,眼神清澈得没有一丝杂质。

  “我这个人,没有大志向。”林阳的声音很轻,却清晰地传入在场每一个人的耳中,“我所求,无非一处安稳地。一间屋,一张床,一日三餐,有饭有酒。足矣。”

  “天下大势,英雄辈出,那是大人物该操心的事。我只是个小人物,想离战火远些,离着那些勾心斗角也远一点。活着,就比什么都要紧。”

  “至于你说的那些个什么经天纬地之才……”林阳摊了摊手,一脸的理所当然,“那都是我为了能活得更省力、更安稳,瞎琢磨出来的玩意儿。”

  “治蝗?我是怕蝗灾闹大了,没粮食,我得饿肚子。造水车?我是怕天太旱,没收成,我还是得饿肚子。至于那个什么‘三曹对案’,纯粹是我嫌天天去衙门里跟人扯皮太烦,耽误我回家躺着。所以干脆想个一劳永逸的法子,好让我有更多时间,在这院子里发呆。”

  “所以啊,我的所有‘才华’,根子都在一个‘懒’字上。这,便是答案。公正兄,你觉得如何?”

  这番话,如同一盆冷水,兜头浇在了程昱的头上。

  他准备了满肚子的大道理,什么“穷则独善其身,达则兼济天下”,什么“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在林阳这番朴素到近乎无赖的“生存哲学”面前,竟显得如此苍白无力。

  他想斥责对方胸无大志,自甘堕落。

  可对方那清澈的眼神,那坦然的态度,却又让他说不出一个“不”字。

  因为他能感觉到,林阳说的,是真话。

  是那种发自肺腑,不带一丝伪装的真话。

  一个人的才华,竟然可以全部源于“懒”?

  这简直是颠覆了他数十年来的认知。

  程昱张了张嘴,发现自己彻底失语了。

  他感觉自己不是在跟一个谋士对话,而是在跟一种他完全无法理解的活法对话。

  曹操在一旁,心中却是掀起了另一番惊涛骇浪。

  活着。

  多么简单,又多么沉重的两个字。

  他曹操,何尝不也是在为了“活着”而挣扎?

  为了让曹氏一族活着,为了让跟随自己的这帮兄弟们活着,为了让这天下千千万万的百姓能活着。

  天下不平,自然祸乱纷出。

  所以,他选择的方式,是拿起刀,去战斗,去扫平一切障碍。

  而林阳,选择的方式,是避开。

  两种截然不同的方式,其最底层的逻辑,竟是如此的相似。

  这一刻,曹操看着林阳的眼神,愈发复杂。

  他甚至觉得,自己有些嫉妒这个年轻人。

  嫉妒他的通透,嫉妒他的坦然,嫉妒他能如此心安理得地,追求着一份最简单的“活着”。

  郭嘉则是轻叹一声,将酒葫芦里的最后一滴酒饮尽。

  院子里,再次陷入了长久的沉默。

  只有那泥炉上的果酒,还在咕噜咕噜地冒着热气,散发着甜腻的香气,仿佛在嘲笑着这世间所有的宏图霸业,都不如这一刻的安逸来得实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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