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4章 机关算尽反误己

　　炉火燃起的光，映亮了庆国工匠史上从未有过的奇景。

　　三大坊开工第十日，坊门大开，一架架通体乌黑、犁铧尖闪烁着冷光的崭新犁具被运出，其名为“元耕犁”。

　　与旧式笨重的木犁不同，它以精钢铸造关键部件，设计精巧，一人一牛便可轻易拖动，入土更深，翻土更匀。

　　京郊的农户们闻讯而来，起初还半信半疑，待到有人试用后，发现一日之功竟抵得上往日两日，当场便有人掏出积攒多年的铜板，争相抢购。

　　短短三日，首批三百架元耕犁便告售罄，订单如雪片般飞入东宫。

　　紧随其后的，是发自北境边军八百里加急的军报。

　　秦家军试用三大坊送去的新式叠层钢甲与破甲锥，与北齐游骑小规模遭遇，往日需以三换一的惨烈战损，竟打出了零阵亡、斩首三十的惊人战绩。

　　军报上，秦业的亲笔批注只有四个字：锐不可当！

　　东宫显德殿内，暖意融融。

　　李云潜手持那份军报，反复看了数遍，脸上是压抑不住的笑意，他看向对面的叶轻眉：“你说要让天下不再需要英雄，如今看来，你是用三百个凡人，造出了三千柄利剑。”

　　她正在慢条斯理地煮茶，闻言只是抬眸，水汽氤氲了她清亮的眼眸，却藏不住其中的凝重：“殿下，真正的考验才刚刚开始。当权力感到自身的根基受到威胁时，他们不会再用砸碎匠牌这种天真的方式反抗，而是会用更阴毒，更我们预想不到的方式，从内部撕开一道口子。”她的话仿佛一句谶语，音犹在耳，殿外便传来一阵急促杂乱的脚步声。

　　墨娘子那身标志性的五彩裙衫闯入视野，往日里总是挂着一丝玩世不恭笑容的脸，此刻却写满了惊惶与愤怒。

　　“殿下！叶姑娘！不好了！”她甚至忘了行礼，声音都在发颤，“工坊里出事了！我最新绘制的那份‘连发弩机’图纸，昨夜被人盗走了！”李云潜的笑容瞬间凝固在脸上。

　　连发弩机，那是叶轻眉结合墨娘子的机关术与她脑中超越时代的知识，共同设计的杀伐利器，一旦量产，足以改变战场格局。

　　此等国之重器，图纸竟会失窃？

　　“怎么可能！”李云潜豁然起身，眼中寒光迸射，“三大坊内外皆有黑骑日夜巡防，一只苍蝇都飞不进去，图纸又是锁在你的机巧匣内，谁能盗走？”“我也不知道！”墨娘子急得快要哭出来，“匣子完好无损，锁芯没有丝毫被撬动的痕迹，门窗也都是从内部反锁的。可图纸，就是不见了！”叶轻眉放下茶盏，神色已然恢复了平日的冷静：“别急，带我们去看看。”现场位于三大坊最核心的机巧研发室内，陈萍萍早已闻讯赶到，面无表情地勘察着每一个角落。

　　房间狭小，除了墨娘子本人，无人能轻易进入。

　　叶轻眉蹲下身，仔细检查着那只号称无人能解的机巧匣。

　　她纤长的手指抚过匣子表面，最终在匣子底部一处不起眼的缝隙停下，指尖沾起一抹几乎看不见的油渍，凑到鼻尖轻嗅。

　　“是崔家的‘蝉翼油’。”陈萍萍沙哑的声音响起，他指了指墙角一个微不可察的针孔，“窃贼没有进屋，而是从外部钻孔，用某种微型机关探入室内，再以巧劲开启了你的机巧匣，取走了图纸。”墨娘子脸色煞白，她这才想起，自己曾在一个月前的京城百工会上，当众炫耀过这只机巧匣的内部构造，当时台下便有崔家的子弟在场。

　　李云潜的脸色阴沉得能滴出水来：“崔家……崔元礼已经是个废人，他还有这个胆子？”“不是崔元礼。”叶轻眉站起身，目光穿透墙壁，仿佛看到了什么，“是他的儿子，崔焕。”陈萍萍点了点头，表示赞同：“崔焕，年二十，京城有名的纨绔，却也是崔家百年机关术的唯一传人，尤擅微型机巧。此人性格自负，一直认为其父思想陈腐，压制了他的才能。父亲倒了，他非但不会消沉，反而会认为这是他证明自己的机会。”叶轻眉补充道：“我见过他，在百工会上。他看我的眼神，不是恨，而是棋逢对手的兴奋与嫉妒。他偷图纸，不是为了毁掉它，而是想证明，他能造出比我更好的东西。他要用我的心血，来铸就他自己的功名。”机关算尽，却算漏了人心最深处的疯狂与偏执。

　　叶轻眉以为击垮了旧制度的代表崔元礼，便能瓦解整个旧势力的反抗，却没料到，那被压抑在旧制度之下的新生代天才，反而成了更危险的敌人。

　　这正是她方才所言的“内部撕裂”。

　　崔焕盗走的，不仅仅是一份图纸，更是庆国尚未稳固的新秩序中，第一颗失控的种子。

　　李云潜的拳头在袖中握得咯吱作响，他缓缓吐出一口浊气，那股属于帝王的森然杀意再也无法掩饰：“他以为这是他证明自己的机会？孤，就让他连证明自己的资格都没有。”他转向陈萍萍，声音冷得像腊月的冰：“萍萍，我要你动用监察院所有力量，去崔府，不用审，不用问。我只要那份图纸，还有……崔焕那双自以为是的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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