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9章 酒楼风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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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暮色初合,一辆看似朴素的青篷马车,随着京都下值的人流,不疾不徐地驶向城北。

  车轮碾过青石板路,发出辚辚的单调声响。

  车内,范建望着窗外逐渐陌生的街景,终于按捺不住好奇。

  他转头看向身旁闭目养神的李云潜:“殿下,再往前可就是城北了。您今日特意绕这么远,到底卖的什么关子?”

  李云潜睁开眼,嘴角含着一丝难以捉摸的笑意。

  他撩开车帘一角,让傍晚微凉的空气透进来,指了指前方那栋灯火通明的三层楼宇:“到了。带你尝尝好东西。”

  范建顺着他指的方向望去。

  只见楼宇飞檐翘角,匾额上“醉仙居”三个鎏金大字熠熠生辉。

  楼前车马络绎,衣着光鲜的宾客往来不绝,跑堂的吆喝声、迎客的寒暄声隐约可闻,一派繁华盛景。

  “醉仙居?”范建挑眉,他自然听过这京中数一数二的酒楼,“只是不知有何特别之处,竟劳殿下您绕这么远的路?”

  “醉仙居有三绝。”李云潜悠然放下车帘,靠回铺着软缎的厢壁,“环境清雅,菜式精巧,但其最负盛名的,乃是镇店之宝——‘玉楼春’。”

  他语气平缓,如数家珍:“此酒据传是前朝宫廷秘方,每年只取初春梅瓣上的积雪融水,辅以七种秘药,入窖埋藏整三年方得初成。其性极寒,非体魄强健或深谙酒性者不能多饮,故每月只在初一、十五两日开窖,每次不过十坛。便是先帝在时,亦曾赞其‘清冽透骨,余韵悠长’。”

  范建闻言,面露真正的惊叹:“竟是御前也得过赞赏的珍品!殿下若不提,下官险些错过此等风雅之事。”

  二人说话间,马车已在醉仙居门前稳稳停住。

  车夫放下脚踏,李云潜与范建先后下车。

  掌柜的眼尖,立刻丢下手中的算盘,满脸堆笑地小跑着迎了上来,躬身行了个大礼:“世子殿下!范大人!贵客临门,小店蓬荜生辉!世子可有些日子没来了!”

  李云潜微微颔首,语气熟稔:“掌柜的生意依旧兴隆。老规矩,雅间可还留着?”

  “留着!留着!”掌柜的连声应道,侧身引路,“一直给您备着呢,二楼的‘观澜轩’,景致最好,最是清静!您二位这边请!”

  掌柜的亲自在前引路,穿过喧闹的一楼大堂。

  堂内食客推杯换盏,空气中弥漫着酒菜香气与鼎沸人声。

  踏上铺着厚厚绒毯的楼梯,环境顿时幽静下来。

  二楼回廊宽敞,一间间雅室以厚重的织锦门帘相隔,门帘上绣着雅致的梅、兰、竹、菊,角落里的铜制仙鹤香炉吐出袅袅青烟,散发着清雅的檀香,将楼下的喧嚣隔绝在外。

  正当掌柜的要引他们走向回廊深处的“观澜轩”时,恰巧经过一间门帘半卷的雅室。

  李云潜目光不经意向内一扫,脚步随即缓了下来。

  只见雅室内,兵部侍郎林若甫正独坐窗前。

  他身着一件半旧的青衫,显得素净而低调,面前的红木小几上摆着几碟清淡小菜,几乎未动,唯独手边那个白瓷酒壶格外醒目,壶身上正印着一个小小的、殷红的“玉”字笺。

  他正执壶自斟,举杯至唇边,动作舒缓,神情专注,仿佛沉浸在那杯酒中。

  李云潜脸上浮现一抹真切的笑意,在门口站定,朗声道:“林大人?”

  林若甫闻声抬头,见是李云潜与范建,脸上立刻露出恰到好处的惊讶,随即化为热情,忙放下酒杯起身拱手:“世子殿下!范大人!真是巧遇!想不到能在此处遇见二位。”

  他目光扫过二人,最后落在李云潜身上,笑容温和而恭敬。

  李云潜目光扫过他手边的酒壶,笑意更深:“原来林大人也好这口?他们家这‘玉楼春’实在……令人难忘。”

  林若甫含笑回应,语气带着一丝恰到好处的感慨,仿佛遇到了知音:“殿下慧眼。此酒清冽独绝,余韵绵长,确是难得。每月也就盼着这一两日,偷得浮生半日闲,独酌一杯。”

  “正是。独乐乐不如众乐乐,”李云潜点头,语气温和却带着不容置疑的意味,“若大人不介意,一起同饮可否?”

  林若甫眼中闪过一丝极快的权衡,随即化为欣然,侧身让开,姿态谦逊:“殿下相邀,是下官的荣幸!快请进。”

  李云潜随即对身旁的掌柜淡然吩咐道:“‘观澜轩’不用了。将酒菜直接送到林大人这里来。”

  “是,殿下!”掌柜的连忙躬身应下,心中暗惊于世子对林侍郎的亲近,不敢怠慢,立刻转身亲自去安排。

  三人便在这间名为“听雪阁”的雅室内重新落座。

  雅室不大,陈设清雅,临窗可望见楼下街道的点点灯火。

  很快,跑堂的便手脚麻利地添杯加筷,重新布菜,并将一壶新烫的“玉楼春”轻轻放在桌中央。

  酒液注入杯中,色泽清透,一股清冽的梅香混合着淡淡的药草气息顿时在室内弥漫开来。

  酒过三巡,气氛看似融洽。

  范建谈及即将到来的秋狝,感叹道:“此番布防,听闻宁王殿下亲自过问,极为周密,当可万无一失。”

  林若甫持杯,目光微垂。

  “范大人所言极是。布防周全,自是首要。”

  他言语恳切,一副忧国忧民的模样。

  “然,下官以为,赏罚公平,方是凝聚人心、杜绝隐患之根本。”

  眼帘低垂间,目光却冷静地观察着李云潜最细微的反应。

  李云潜静静听着,不置可否。

  指尖在温热的杯壁上轻轻摩挲。

  他自然听得出林若甫话中的试探之意。

  这时,他忽然举杯,向林若甫示意。

  语气依旧温和,仿佛只是随口一问:

  “林大人深谋远虑,所言切中肯綮。”

  “不过,本王倒想听听,林大人如何看待东宫太子殿下?”

  “秋狝在即,东宫却异常安静,着实令人有些……费解。”

  此话一出,雅室内的空气仿佛瞬间凝滞!

  范建持筷的手微微一顿。

  有些愕然地看向李云潜。

  没想到殿下会如此直接地问出这般敏感的话题。

  林若甫持杯的手指几不可察地收紧了一下。

  心中剧震。

  这问题异常尖锐,无论褒贬,都可能落下口实。

  他脸上那恭敬的笑容未变,但脑中心念电转。

  急速盘算着该如何回应才能既不失立场,又不露痕迹。

  就在这电光火石之间——

  楼下大堂猛地爆发出一阵洪亮的喧哗!

  如同惊雷炸响,将二楼雅间的静谧撕得粉碎!

  “掌柜的!好酒好肉只管端上来!”

  “今日蒙宁王殿下提拔,俺张允心里痛快!”

  “这条命,从此就是王爷的了!”

  “这顿酒,算我的!”

  这突如其来的巨大声响,让许多宾客纷纷侧目,也将雅室内那根骤然绷紧的弦瞬间打断!

  三人的目光,不约而同地被吸引过去。

  李云潜问题被打断,眉头微不可察地蹙了一下。

  但瞬间恢复平静,目光似是不经意地扫向楼下。

  范建已皱起眉头,循声向下望去。

  面露不豫:

  “武将投效,本是常事。”

  “如此大张旗鼓,唯恐天下不知,实非稳重之道。”

  而林若甫,心底暗暗松了一口气。

  那紧绷的心神骤然一松。

  他趁势垂下眼眸,看向杯中随之轻轻晃动的清冽酒液。

  嘴角似乎泛起一丝极淡、极难察觉的弧度。

  这喧哗来得真是时候……

  他并未抬头,仿佛被楼下的热闹吸引。

  只是低声吟哦了一句,将方才那棘手的话题轻轻揭过:

  “音若洪钟,志在千里啊。”

  这话说得轻,却像一根针,轻轻扎在了寂静的空气里。

  李云潜的目光从楼下收回,恰好捕捉到林若甫脸上那一闪而过的微妙神情。

  经此一扰,三人也失了继续闲谈的兴致。

  又饮了半杯酒,李云潜便率先放下酒杯,含笑道:“今日与二位大人小酌,甚是愉快。天色不早,不如就此散了吧?”

  林若甫与范建自然附和。

  三人心照不宣地起身,相互揖别,各自离去。

  夜色深沉,东宫书房只点了一盏孤灯,灯火如豆,光线昏暗,将太子身影拉长,扭曲地投在墙壁上。

  他独自坐在阴影里,指间死死捻着一串碧玉念珠,指节因用力而发白,空气中弥漫着一种令人窒息的寂静。

  温彦修悄无声息地进来,如同鬼魅。

  他走到书案前,低声禀报:“殿下,张允今日在醉仙居当众宣誓效忠宁王,声响整层楼都听得见。诚王世子、林若甫、范建三人……恰好在场。”

  太子眼也没抬,只是捻动念珠的手指停顿了一下,声音嘶哑干涩,听不出任何情绪:“知道了。”

  温彦修迟疑片刻,上前一步,声音压得更低,几乎微不可闻:“殿下,秋狝之期近在眼前,宁王风头正盛,不知……殿下作何打算?”

  太子缓缓抬起头,烛光映在他脸上,一半明,一半暗,眼底深处是压抑到极致的疯狂与绝望。

  他盯着温彦修,目光幽深得像两口枯井,忽然勾了勾手指。

  温彦修附耳过去。

  几句极低、极快、字字如冰锥的话语,钻入了温彦修的耳中。

  温彦修浑身猛地一僵,血液仿佛瞬间冻结!

  他脸色煞白,瞳孔骤然收缩,难以置信地看向太子,喉咙发紧,连声音都变了调:“殿下!此计……此计形同谋逆啊!万万不可!一旦……”

  “置之死地,而后生。”太子打断他,嘶声道,每一个字都带着冰冷的决绝和一种近乎疯狂的偏执,“打蛇不死,反受其害。”

  他死死盯着温彦修,目光如刀,“去安排吧。”

  温彦修看着太子眼中那簇毫无温度的火焰,知道一切劝谏都已无用。

  他深深吸了一口气,将所有的惊骇与劝阻都硬生生压回心底,化作一个沉重的躬身,声音艰涩:“老臣……领命。”

  他一步步退出书房,身影融入殿外的黑暗中。

  太子独自坐在昏暗里,身影被拉长,扭曲地投在墙壁上,宛如蛰伏的、即将扑食的鬼魅。

  窗外,夜色浓得化不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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