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爪痕

　　饥饿的阴影如同深秋的浓雾，沉沉地笼罩着五连。丢失食物已经不再是令人惊讶的事，它成了日常的一部分，一种必须忍受的损耗。人们学会了把每一粒粮食都看得紧紧的，食堂的窗户用木条钉死，地窖口压上沉重的磨盘。但那种被窥视、被觊觎的感觉，却无法驱散。

　　狼群似乎暂时沉寂了，也许是忌惮于连队明显加强的戒备。野狗群也收敛了嚣张的气焰，但夜里偶尔还能听到它们为争夺一点残渣而发生的撕打和吠叫。真正让人心烦意乱的是那些小东西。狐狸、獾，或许还有孙福海口中的猞猁，它们像幽灵一样在驻地的边缘游荡，利用黑暗和人类的疏忽，一次次成功偷走微不足道却至关重要的口粮。

　　这种钝刀子割肉般的损失，比一次性的猛烈袭击更消磨人的意志。抱怨和猜疑开始在人群中滋生。有人怀疑是内部的人监守自盗，毕竟，谁能保证在饥饿面前，人人都能守住底线？紧张的人际关系像一根绷紧的弦，一触即断。

　　这天下午，天色阴沉，铅灰色的云层低低地压着，似乎酝酿着一场更大的雪。李明宇被安排和王铁牛一起检修那台东方红-75，为可能到来的封冻天气做准备。拖拉机停放在驻地边缘的一个简易棚子里，旁边堆放着一些废旧零件和油桶。

　　李明宇钻到车底检查底盘，王铁牛在上面递工具。冰冷的金属硌得他后背生疼，机油和铁锈的味道混合在一起，有些刺鼻。就在他拧紧最后一个螺丝，准备爬出来时，手电筒的光柱无意间扫过内侧车架一个极其隐蔽的角落。

　　他的动作顿住了。

　　在那沾满油泥和泥土的钢梁上，有几道清晰的划痕。那不是搬运零件时的磕碰，也不是工具留下的刮擦。那痕迹深而利落，带着一种野兽般的狂野力量，像是用某种极其坚硬锋利的东西反复抓挠留下的。划痕还很新，旁边的油泥被翻起，露出底下金属的亮色。

　　“师傅！”李明宇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从车底传出，“你下来看看这个！”

　　王铁牛嘟囔着俯下身，顺着李明宇手指的方向看去。只看了一眼，他脸上的懒散就瞬间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前所未有的凝重。他接过手电，凑得更近，几乎把脸贴了上去，仔细辨认着那些痕迹的长度、深度和走向。

　　“妈的……”王铁牛低声骂了一句，从车底退出来，脸色发青。他一把将也跟着爬出来的李明宇拉到远离棚子的角落，眼神锐利地扫视着四周。

　　“看清了？”王铁牛的声音压得极低，像耳语一样。

　　李明宇点点头，心脏怦怦直跳：“那……那是什么东西抓的？”

　　“不像是狼，狼爪子没这么利，留不下这么深的印子。”王铁牛舔了舔有些干裂的嘴唇，眼神里透着一丝后怕，“也不像熊，熊瞎子一巴掌下去，这车架得瘪一块。这玩意儿……邪性。”

　　他顿了顿，仿佛在回忆什么极其久远而可怕的事情：“我小时候听我太爷爷讲过，在老林子里，有一种东西，比狼刁，比熊狠，专门挑牲口最肥的腰眼下口……它们留下的记号，就跟这个有点像。”

　　“是什么？”李明宇感到一股寒气从脊椎骨窜上来。

　　“不知道名儿，老辈子人都叫它‘张三儿’（东北部分地区对狼或神秘野兽的讳称），或者说是什么‘山神爷的狗腿子’。”王铁牛的声音带着一种神秘的恐惧，“反正不是善茬。这东西记仇，你惹了它，它能追你一辈子。”

　　他猛地抓住李明宇的胳膊，力道大得让李明宇生疼：“这事，烂肚子里！对谁也别说！尤其是老孙头！”

　　“为什么？”李明宇不解。

　　“老孙头那人，你摸不透。”王铁牛的眼神闪烁不定，“他懂这些东西，谁知道他知道了会干出啥来？万一他非要进去林子里找，惹出更大的祸事咋整？现在光是狼和野狗就够咱受的了！”

　　李明宇看着师傅脸上从未有过的惊慌，点了点头。但他心里明白，这诡异的爪痕意味着，潜伏在黑暗中的威胁，远比他们已知的更加复杂和可怕。它可能一直在暗中观察，甚至可能……已经近距离地接触过他们赖以生存的钢铁巨兽。

　　一种被更强大、更未知猎手盯上的感觉，让他不寒而栗。他抬头望向那片沉默的黑松林，只觉得那每一棵树后面，都可能隐藏着一双冰冷而残忍的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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