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沉默的约定

　　从狼穴退出来，重新站在惨白的雪光下，李明宇感觉像是做了一场光怪陆离的噩梦。洞穴里那垂死的母狼、饥饿的幼崽、以及灰毛那困惑而熟悉的眼神，都像烙印一样刻在他脑子里。空气中似乎还残留着那股混合着血腥、温热和绝望的巢穴气息。

　　孙福海没有说话，只是弯腰捡起靠在岩石上的铁钎，又将老枪重新背好。他的动作恢复了惯常的沉稳，但眉宇间笼罩着一层前所未有的、深沉的疲惫和某种难以言喻的悲悯。他没有立刻离开，而是站在洞穴外，静静地听着里面传来的、幼崽争食肉干后满足的细微呜咽声，以及那只重伤母狼沉重而痛苦的喘息。

　　过了许久，孙福海转过身，对着洞穴的方向，用一种极其低沉、几乎只有自己能听到的声音，喃喃自语：

　　“活下来吧……带着崽子，往深山里走。这里……容不下了。”

　　这话不像是对狼说，更像是一种无奈的叹息，一种对这片残酷土地命运的判词。说完，他不再停留，示意李明宇跟上，沿着来时的脚印，快步向林子外走去。

　　回去的路，两人都沉默着。脚步比来时更急，也更沉。李明宇心中有无数疑问翻腾，关于孙福海为何要冒险进入狼穴，关于那块救命的肉干，关于他最后那句低语……但他看着孙福海紧绷的侧脸和深锁的眉头，将所有问题都咽了回去。有些答案，或许不需要问，也或许，根本没有答案。

　　当他们终于走出黑松林边缘，重新看到远处五连低矮的屋顶时，天色已经近黄昏。留守的人们早已望眼欲穿，看到他们平安归来，立刻涌了上来，七嘴八舌地询问。

　　“怎么样？找到吃的了吗？”

　　“林子里啥情况？狼群还在吗？”

　　“孙大哥，你没事吧？”

　　孙福海抬起手，示意大家安静。他的目光扫过一张张充满期盼和焦虑的脸，缓缓摇了摇头。

　　“吃的，没找到。”他的声音嘶哑，却带着一种奇异的平静，“狼群……伤了元气，死了好几只壮狼，领头母的也受了重伤，活不了多久了。”

　　人群瞬间安静下来，失望和恐惧交织在空气中。唯一的希望也破灭了吗？

　　孙福海停顿了一下，话锋微转，语气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决断：“但它们短时间内，不会再来了。它们……要走了。”

　　“走了？去哪？”马永贵急忙问。

　　“往大山深处走，找活路。”孙福海望向暮色中苍茫的远山，“这片地，它们待不住了。”

　　这个消息让所有人都愣住了。威胁……解除了？盘踞在整个冬天、让他们寝食难安的狼群，就这么……要走了？是因为和熊搏斗伤亡惨重？还是因为……别的？

　　没有人敢细问孙福海在林子里的具体经历，但他话语中那种笃定，以及他和李明宇平安归来这个事实，本身就传递了一种强大的、令人信服的力量。一种沉重的、压在心头数月之久的巨石，似乎随着这句话，被稍稍挪开了一丝缝隙。

　　当晚，连队里弥漫着一种复杂难言的气氛。有劫后余生的虚脱，有对未来的茫然，也有对孙福海那句“要走了”背后深意的隐隐猜测。

　　李明宇找到鹿婉云，将她拉到僻静处，低声将林中所见，尤其是灰毛还活着、并且似乎认出了他的事情，告诉了她。

　　鹿婉云听完，久久没有说话，眼泪却无声地滑落下来。她紧紧攥着那个冰冷的小铃铛，仿佛能透过它，感受到那只小狼崽微弱的体温。

　　“它……它能活下来吗？”她哽咽着问。

　　“不知道。”李明宇摇摇头，望向黑沉沉的森林，“孙大哥说，它们要往深山里走了。也许……也许能吧。”

　　这或许是最好的结局了。对于狼群，对于灰毛，对于五连，都是。一种残酷的、用鲜血和生命换来的、暂时的平衡。

　　夜里，风声又起，但似乎不再像以前那样充满杀机。李明宇躺在炕上，听着风声，眼前浮现的却是狼穴中那只母狼濒死却依旧护崽的眼神，和孙福海放下肉干时那复杂难明的表情。

　　这不是胜利，甚至不是和解。这更像是在绝境中，两个同样挣扎求生的族群之间，达成的一种无声的、脆弱的、基于残酷现实的默契。一种……沉默的约定。

　　约定互不侵犯，约定各自寻找生路，约定将这段血腥而痛苦的记忆，埋藏在这个即将过去的冬天里。

　　第二天清晨，孙福海起得很早。他独自一人，又去了驻地边缘，望着黑松林的方向，站了很久。没有人知道他在看什么，想什么。

　　当他回来时，只对马永贵简单说了一句：“派人把外围的陷阱都撤了吧。以后晚上值夜，留两个人听着动静就行。”

　　这道命令，像最后的确认，让所有人都松了口气，也让一种巨大的疲惫感席卷了每个人。

　　狼群的威胁，似乎真的过去了。

　　但李明宇知道，有些东西，已经永远改变了。这片土地，这些人，还有他自己。寒冬尚未结束，生存依旧艰难，但那个盘旋在头顶的、最直接的死亡阴影，终于开始消散。

　　而森林深处，新的命运，正在狼群的足迹下，悄然展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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