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麦草堆里的秘密

　　天刚蒙蒙亮，寒气像细密的针，刺得人脸颊生疼。李明宇几乎一夜未眠，脑子里反复出现那只受伤动物惊恐的眼神和树林边诡异的“沙沙”声。他没等到吃早饭的钟声敲响，就裹紧棉袄，踩着冻硬的土路，再次走向西边的草料场。

　　晨雾尚未散尽，麦秸垛上结了一层白霜。他小心翼翼地靠近昨晚发现的那个洞口。

　　里面空了。

　　只有一些被压塌的麦秸和几撮灰黄色的毛发，证明昨夜并非幻觉。地上除了那只动物的脚印，似乎还有一些更杂乱、更浅的痕迹，但被晨霜破坏，难以辨认。空气中残留着一丝若有若无的腥臊气。

　　它去哪了？是自己爬走了，还是被别的什么东西拖走了？李明宇的心沉了下去。王铁牛让他别声张，但这无声无息的消失，比昨晚直接的发现更让人不安。

　　“瞅啥呢？”一个沙哑的声音在背后响起，吓了李明宇一跳。

　　是孙福海。他不知何时出现的，像地里的稻草人，悄无声息。肩上依旧扛着那杆老枪，目光锐利地扫过麦秸垛的洞口，又落到李明宇脸上。

　　“孙……孙大哥。”李明宇有些慌乱，下意识地想遮掩，“没瞅啥，路过。”

　　孙福海没说话，走上前，蹲下身，动作和昨晚的王铁牛如出一辙，但更专业。他用手指捻起一点带血的麦秸（李明宇昨晚没注意到），放在鼻尖闻了闻，又仔细观察着那些模糊的痕迹。

　　“不是狼。”孙福海站起身，语气肯定，但眉头微蹙，“是狗。野狗。怀了崽的母狗。”

　　“野狗？”李明宇一愣。北大荒有狼不稀奇，但成群的野狗……

　　“嗯。”孙福海看向连队猪圈和鸡窝的方向，眼神里透出忧虑，“这年月，人吃不饱，狗更难活。被弃了的，跑丢了的，凑在一起，就成了群。它们比狼更麻烦，狼有地盘，讲规矩。野狗饿急了，啥都敢惹，而且不怕人。”

　　“那它……昨晚好像还有别的动静……”李明宇把听到“沙沙”声的事说了。

　　孙福海脸色凝重起来：“可能是它的同伙。野狗群报复心也重，伤了它们一个，可能会被盯上。”他顿了顿，看着李明宇，“这事，先别嚷嚷，尤其别吓着女知青。跟大奎说一声，晚上岗哨得再加俩人，家伙也得备点实在的。”

　　孙福海说完，便扛着枪继续他的日常巡视去了，仿佛只是解决了一个小问题。但李明宇知道，事情绝没有那么简单。孙福海那句“比狼更麻烦”和眼神里的忧虑，绝不是装出来的。

　　一整天，李明宇都心神不宁。拖拉机翻地的轰鸣声也无法驱散他心头的阴影。他注意到，孙福海下午没有像往常一样去林子边，反而是在连队驻地周围，特别是牲畜圈舍附近转悠了很久，时不时蹲下查看地面。

　　傍晚收工，李明宇看到孙福海和马永贵站在连部门口低声交谈着什幺，马永贵的脸色很不好看。他隐约听到几个词：“……脚印……不止一拨……得早做打算……”

　　李明宇心里咯噔一下。不止一拨？除了狼和可能存在的野狗，难道还有别的？

　　晚饭后，鹿婉云趁着打水的工夫，悄悄找到李明宇。她的脸色比昨天更差，眼睛红肿，像是哭过。

　　“李明宇……灰毛……灰毛它好像不太对劲。”她的声音带着哭腔，“从昨晚开始就特别焦躁，不停地用爪子挠箱子，还发出那种……像是哭一样的声音。我喂它肉干，它也不怎么吃。”

　　李明宇心里一沉。他想到了麦秸垛里那只受伤的母野狗，想到了它鼓胀的腹部。难道灰毛感应到了同类的痛苦？或者，是那只丢失幼崽的母狼，正在附近徘徊，它的气息被灰毛捕捉到了？

　　“箱子还安全吗？”李明宇压低声音问。

　　“应该……安全吧。我把它塞在炕梢最里面，用旧棉被盖住了。”鹿婉云不安地说，“可是我好怕它叫出声。昨晚赵卫红又嘟囔了一次，说好像听见小孩哭……”

　　“不能再放在宿舍了！”李明宇断然道，“太危险了！万一被发现，后果不堪设想！”

　　“那怎么办？能把它送到哪去？”鹿婉云绝望地问。

　　两人一时都陷入了沉默。天地之大，似乎却没有一个弱小生命的容身之处。

　　就在这时，一阵急促的铜锣声骤然划破傍晚的宁静！

　　“铛！铛！铛！”

　　是连部方向！紧接着是马永贵通过扩音喇叭发出的吼声，带着前所未有的急促：

　　“全体注意！枪手和男劳力，马上到连部集合！妇女小孩留在屋里，锁好门！”

　　出事了！

　　李明宇和鹿婉云对视一眼，都看到了对方眼中的惊恐。李明宇顾不上多说，拔腿就朝连部跑去。鹿婉云也慌忙跑回女知青宿舍，心快要跳出胸膛。

　　连部门前的空地上，已经聚集了不少人。马永贵脸色铁青，孙福海站在他旁边，手里提着枪，眼神冷峻。地上，放着什么东西，盖着一块破麻袋片。

　　“安静！”马永贵吼了一嗓子，现场瞬间静了下来。他一把掀开麻袋片。

　　人群发出一阵倒吸冷气的声音。

　　麻袋片下，是两只被咬得稀烂的死鸡，脖子被拧断，内脏被掏空，鲜血淋漓。但更让人心惊的是，死鸡旁边，还有一只被撕扯得不成样子的小羊羔，看毛色，是连里老职工家养的。

　　“不是狼干的。”孙福海的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到每个人耳朵里，“狼吃东西，有章法。这是野狗的手法，祸害，不吃也要咬死。”

　　他用脚踢了踢死鸡旁边的一些脚印，那些脚印杂乱无章，比狼爪印圆钝，大小不一：“看脚印，来的不少。而且……”

　　他顿了顿，目光扫过众人惊恐的脸。

　　“这里面，混了别的脚印。更轻，更刁。”他抬起头，望向暮色四合的天空，语气沉重得像坠了铅块，“这北大荒的天，要变了。来的，不止是饿红眼的狗啊……”

　　一股寒意，比北风更刺骨，瞬间席卷了所有人。原本以为只是和狼群的对抗，如今却变成了置身于更多未知、更凶残的威胁之下。黑夜仿佛一张巨口，隐藏着无数獠牙，即将吞噬这片孤悬在荒原上的小小营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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