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血债血偿

　　夕阳的最后一抹余晖，如同凝固的鲜血，涂抹在黑松林的边缘。孙福海走在最前面，佝偻的背影在暮色中显得异常单薄，却又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决绝。胡八一跟在他身后，步履沉重，脸色灰败，眼神空洞，仿佛一具被抽走了灵魂的躯壳。李明宇紧随其后，心脏在胸腔里沉重地跳动，每一次呼吸都带着冰冷的寒意。

　　王铁牛和几个持枪的知青在百米开外停住脚步，紧张地注视着他们的背影，枪口微微抬起，手指扣在冰冷的扳机上。空气凝重得仿佛要滴出水来。

　　孙福海没有深入林子，而是在林缘一片相对开阔的空地上停了下来。空地中央，有一块半人高的、表面粗糙的黑色岩石。他示意胡八一和李明宇站在岩石前，自己则走到一边，默默地将带来的贡品——盐巴、茶砖、那块干硬的肉干和灰白色的狼毛——整齐地摆放在岩石脚下。

　　然后，他退后几步，盘膝坐下，闭上了眼睛，如同上次一样，进入了那种近乎禅定的状态。

　　胡八一僵硬地站在岩石前，双手垂在身侧，微微颤抖。他能感觉到，无数道冰冷的目光，正从前方幽暗的密林中投射过来，刺在他的背上，让他如芒在背。屈辱、恐惧、愤怒、绝望……种种情绪在他心中疯狂交织，几乎要将他撕裂。

　　李明宇站在他侧后方，紧张地注视着黑黢黢的林子。风声呜咽，林涛阵阵，除此之外，一片死寂。但这种死寂，比任何声音都更令人心悸。

　　时间一分一秒地流逝，每一秒都像一个世纪般漫长。胡八一的额头渗出细密的冷汗，嘴唇咬得发白。他几乎要忍不住转身逃跑，或者对着林子疯狂地吼叫。

　　就在这时，前方的灌木丛中，传来一阵极其轻微的“沙沙”声。

　　来了！

　　李明宇的心猛地提到了嗓子眼。胡八一的身体瞬间绷紧，像一张拉满的弓。

　　幽暗的林影中，先是一双，然后是两双、三双……幽绿色的光点，如同鬼火般，无声无息地亮起。狼群再次出现，数量比上次更多，它们悄无声息地散开，形成一个更大的、更具压迫感的半包围圈。

　　领头的，依旧是那只精悍的公狼。它的目光冰冷如刀，直接锁定在岩石前的胡八一身上。仇恨，如同实质的火焰，在空气中燃烧。

　　紧接着，那只瘸腿的母狼再次现身。它走到公狼身边，幽绿的眼睛先是扫过孙福海和李明宇，最后，如同两道冰冷的锥子，死死钉在胡八一脸上。

　　胡八一感觉自己的血液都快要冻结了。在那双充满原始野性和刻骨仇恨的眼睛注视下，他所有的硬气和伪装都土崩瓦解，只剩下最本能的恐惧和颤抖。

　　孙福海缓缓睁开了眼睛。他没有看狼群，而是看向胡八一，用眼神示意他。

　　胡八一浑身一颤，他明白孙福海的意思。他需要“交代”，需要“认错”。

　　巨大的屈辱感淹没了他。他张了张嘴，喉咙里发出咯咯的声响，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向一群畜生低头认错？这比杀了他还难受！

　　瘸腿母狼喉咙里发出一声低沉而充满威胁的咆哮，前爪不安地刨着地面。狼群的包围圈似乎收紧了一些，空气中弥漫开一股浓烈的杀机。

　　孙福海的眼神变得严厉起来。

　　胡八一猛地闭上眼睛，用尽全身力气，从牙缝里挤出一段干涩嘶哑、断断续续的话：

　　“我……我胡八一……认了！去年冬天……打死那只狼……是……是它先扑人！我……我是为了救人！……我……我坏了规矩！……对不住！”

　　他的话漏洞百出，逻辑混乱，与其说是解释，不如说是一种崩溃下的呓语。但在此时此刻，内容已经不重要，重要的是这个“低头”的姿态。

　　狼群静静地听着，没有任何反应。瘸腿母狼死死盯着胡八一，眼神中的仇恨没有丝毫减弱，反而似乎更浓了。

　　孙福海眉头微皱，似乎对胡八一的“交代”并不满意。他缓缓抬起手，指向岩石脚下的贡品，然后又指向胡八一。

　　这是一个更进一步的信号——需要代价。

　　胡八一脸色瞬间惨白如纸。他明白了。光是口头认错不够，需要见血，需要……惩罚。

　　他猛地看向孙福海，眼神里充满了难以置信和哀求。孙福海的目光却冰冷而坚定，没有丝毫回旋的余地。

　　远处的王铁牛等人也看出了不对劲，紧张地端起了枪，但不敢轻举妄动。

　　僵持。令人窒息的僵持。

　　最终，胡八一仿佛被抽干了所有力气，他惨笑一声，眼中闪过一丝疯狂和绝望。他猛地抬起右手，抽出别在腰后的砍柴刀（孙福海允许他带一把防身，但此刻……），对着自己的左臂，狠狠地划了下去！

　　“噗嗤！”

　　血光迸现！

　　一道深可见骨的血口子出现在他的小臂上，鲜血瞬间涌出，滴落在脚下的冻土上，染红了一小片。

　　胡八一闷哼一声，脸色痛得扭曲，但他强撑着没有倒下，将滴着血的手臂，颤抖地伸向狼群的方向。

　　“够……够了吗？！”他嘶哑地吼道，声音里带着哭腔和一种破罐破摔的疯狂。

　　这一幕，震撼了所有人。李明宇不忍地别过头去。远处的王铁牛等人目瞪口呆。

　　狼群似乎也愣了一下。领头的公狼和瘸腿母狼交换了一个眼神。

　　瘸腿母狼上前几步，走到岩石前，低下头，仔细嗅了嗅胡八一滴落的鲜血，又看了看他因痛苦而扭曲的脸。它的眼神依旧冰冷，但那股沸腾的杀意，似乎稍微平息了一丝。

　　它抬起头，再次深深看了胡八一一眼，那眼神复杂难明，有仇恨，有审视，似乎还有一丝……冰冷的、属于荒野的“认可”？

　　然后，它转过身，对着领头的公狼，发出一声极低极短的呜咽。

　　领头公狼仰起头，发出一声与上次类似的、短促而威严的嗥叫。

　　嗥叫声落下，包围的狼群开始再次缓缓后退，如同潮水般，悄无声息地融入了黑暗的森林，消失不见。

　　只有那只瘸腿母狼，在消失前，最后回头看了一眼。这一次，它的目光掠过胡八一滴血的手臂，落在了孙福海和李明宇身上，停留了片刻。那眼神，不再仅仅是警告，似乎还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沉重的意味。

　　然后，它也消失了。

　　空地上，只剩下三个人，一块染血的岩石，和一片死寂。

　　胡八一脱力般地瘫坐在地上，捂住流血的手臂，发出压抑的、如同野兽般的呜咽。他的尊严、他的骄傲，在这一刻，随着鲜血，流淌殆尽。

　　孙福海缓缓站起身，脸上没有任何轻松，只有更深的疲惫和一种……仿佛了结了什么孽债般的苍凉。他走过去，撕下自己的衣襟，默默地为胡八一包扎伤口。

　　李明宇站在那里，看着眼前的一切，心中没有半点轻松，只有一种巨大的、空落落的悲凉。血债，终究是用血偿还了。但这笔债，真的就此了结了吗？狼群最后的那个眼神，又意味着什么？

　　他不知道。他只知道，一个时代，似乎以一种残酷而屈辱的方式，暂时画上了句号。而新的阴影，或许正在这片被鲜血浸透的土地下，悄然滋生。

　　夜色，彻底笼罩了大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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