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远去的狼影

　　师部转来的电报，像一块投入湖面的石子，证实了狼群大规模迁徙的消息，却也激起了更深层次的涟漪。上百只狼，混杂其他兽类，有序地向西北无人区进发——这景象光是想象，就足以让人心生敬畏，甚至恐惧。

　　三连驻地，那种虚假的平静被一种新的、混合着庆幸和不安的情绪取代。庆幸的是，迫在眉睫的威胁似乎真的随着狼群的远去而解除了；不安的是，狼群如此庞大的规模和明确的目的性，让人无法相信这只是一次普通的季节迁徙。

　　“看来老孙头还真把事儿办成了？”王铁牛蹲在拖拉机旁，一边检修履带，一边咂摸着嘴，语气里带着难以置信和后怕，“这帮畜生，还真讲规矩？”

　　李明宇没有搭话，他用棉纱擦着油污的手，目光却投向西北方那片连绵起伏、直至天际的山峦。那里是黑松岭的北麓，是电报里狼群消失的方向，也是地图上大片标注着“无人区”的空白地带。狼群要去那里做什么？那片被原始森林和险峻山岭覆盖的土地，到底隐藏着什么？

　　“规矩是相互的。”李明宇低声说，像是在回答王铁牛，又像是在告诫自己，“它们守了规矩，绕开了我们。我们也得守规矩，不能再往前了。”他指的是连队开荒的边界，那条由无形默契划定的线。

　　连部显然也意识到了这一点。连长和指导员私下商议后，下达了一个不成文的命令：暂停向黑松林方向的进一步垦荒，现有的地块加强巡逻即可。没有人明说原因，但大家都心照不宣。那条用诡异方式和鲜血暂时换来的“边界”，需要被尊重。

　　日子仿佛真的回归了正轨。阳光变得温暖，黑土地上禾苗破土，显露出勃勃生机。夜里不再有狼嚎，只有风声和虫鸣。女知青们开始晾晒被褥，偶尔还能听到久违的、压抑的笑声。

　　但李明宇却无法真正放松。他注意到，孙福海变得更加沉默，常常一个人坐在仓库门口，望着西北方向，一坐就是半天，眼神空洞，仿佛灵魂已经随着远去的狼群，飞向了那片神秘的无人区。他偶尔会拿出那本破旧的图鉴，翻到某一页，久久凝视，手指在上面无意识地划动着。

　　鹿婉云的身体基本康复，但性格似乎彻底变了。她变得异常安静，常常一个人走到驻地边缘，望着狼群消失的方向，一站就是很久。她的眼神不再有之前的恐惧，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深沉的、难以解读的忧伤和……牵挂？有一次，李明宇看到她偷偷将一小块省下来的干粮，埋在了之前发现“图案”的那片空地附近。

　　李明宇没有打扰她。他知道，有些联系，一旦产生，就无法轻易斩断。那只名叫灰毛的小狼，那个舍身护崽的瘸腿母狼，还有那片饮血的黑森林，已经在她生命中刻下了无法磨灭的印记。

　　几天后，一个细雨蒙蒙的下午，李明宇被孙福海叫到了仓库。

　　仓库里光线昏暗，弥漫着机油、尘土和干草的味道。孙福海没有像往常一样擦拭工具，而是坐在一个破旧的木箱上，手里拿着那本图鉴。

　　“坐。”他指了指旁边另一个箱子。

　　李明宇坐下，心里有些忐忑，不知道孙福海要说什么。

　　孙福海沉默了一会儿，缓缓开口，声音沙哑而遥远：“它们走了，是好事，也是坏事。”

　　李明宇没有插话，静静听着。

　　“好事是，眼前这关，算是过了。坏事儿是……”孙福海抬起眼皮，目光锐利地看着李明宇，“它们这一去，是把这片地儿的‘麻烦’，带走了，也带醒了。”

　　“麻烦？带醒了？”李明宇心头一跳。

　　“嗯。”孙福海合上图鉴，用手指敲了敲封面，“老林子大了，什么都有。狼有狼的道，熊有熊的窝，还有些……不常露面的老东西，各有各的地盘，各有各的规矩。平时井水不犯河水。”

　　他顿了顿，语气变得沉重：“这回，狼群闹出这么大动静，死了不少，又聚了这么多，浩浩荡荡往山里头钻……等于是在那些老东西家门口，狠狠跺了跺脚。有些睡了多年的，怕是要被吵醒了。”

　　李明宇感到一股寒意：“您是说……无人区里，还有更……更厉害的东西？”

　　孙福海没有直接回答，而是意味深长地说：“山外有山，林深有怪。咱们垦荒，开的是地，惊动的，却是不知道多少年的老魂儿。狼群这一走，是把咱们这儿的仇怨带走了，可它们要去的地方，怕是……要不太平了。”

　　他站起身，走到仓库门口，望着外面细密的雨丝，喃喃道：“往后啊，消停种地，别瞎打听，别往深山里凑。有些界，越了，就回不来了。”

　　说完，他挥了挥手，示意李明宇可以走了。

　　李明宇走出仓库，细雨打湿了他的头发和肩膀，他却感觉不到冷，心里翻腾着惊涛骇浪。孙福海的话，像一把钥匙，打开了一扇通往更广阔、更黑暗世界的大门。狼群的离去，并非故事的结束，而可能是一场更大风暴的开端。那片无人区，不再仅仅是地理上的空白，而是充满了未知危险和古老秘密的禁忌之地。

　　远去的狼影，带走了近在咫尺的威胁，却也投下了一个更加庞大、更加悠长的阴影。垦荒者们或许获得了一时的安宁，但他们脚下的土地，却仿佛与更深的洪荒之力，产生了某种隐秘而危险的联系。

　　和平，只是假象。真正的考验，或许当狼群在远方掀起波澜时，才会真正降临到这片刚刚喘息的垦区。而到那时，他们这些“越界者”，又将如何自处？

　　李明宇抬头望向雨雾迷蒙的西北方，那里山峦叠嶂，如同沉默的巨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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