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疑云未散

　　雨夜过后，金城迎来了一个格外清朗的秋日。天空是那种洗过的、近乎透明的蓝色，阳光毫无阻碍地倾泻下来，驱散了连日来的阴霾和寒意，却驱不散林焰心底那片厚重的疑云。

　　那辆黑色轿车的来去，那张被雨水吞噬的画纸，像一场短暂而诡异的梦，没有留下任何实质性的证据，唯有那种被冰冷目光舔舐过的感觉，清晰地烙印在他的神经末梢。

　　他没有再试图去寻找什么线索，那无异于大海捞针。他只是更加沉默，更加警惕，将自己活动的范围压缩到最小。旁听、打工、回出租屋，三点一线，如同一个设定好程序的机器。

　　那本素描本依旧放在窗边，炭笔也插在铁罐里。他没有再碰它们，仿佛那是什么沾染了诅咒的物件。然而，他的目光却总会不由自主地飘过去，带着一种复杂的、混合着抗拒和一丝难以言喻的探究。

　　谢云深到底想干什么？

　　如果他真的找到了自己，为什么不直接动手？以他的权势，完全可以在任何一个夜晚，悄无声息地将他带走，如同带走一缕青烟。何必如此大费周章，寄来一个素描本，又派人在雨夜无声地窥视？

　　这不符合谢云深一贯的、追求绝对掌控和高效的行事风格。

　　除非……他目的并不在于立刻抓回他。

　　这个认知让林焰感到一阵更深的寒意。比起直接的囚禁，这种悬而不决的、如同达摩克利斯之剑般高悬头顶的威胁，更令人备受煎熬。他在享受这个过程？享受看着他像一只惊弓之鸟，在自以为安全的方寸之地里徒劳挣扎？

　　林焰攥紧了拳头，指甲深深陷入掌心。他绝不会让他得逞。

　　这天在画材店打工时，店主让他去库房清点一批新到的画框。库房在地下室，光线昏暗，空气里弥漫着木头和灰尘的气味。他蹲在地上，借着手机微弱的光亮，核对清单上的编号。

　　就在这时，他听到库房门口传来轻微的脚步声，以及店主和另一个人的对话。

　　“……对，前几天送来的，应该就在里面清点。”是店主的声音。

　　“嗯，我看看样品就行。”另一个声音响起，低沉，带着一种难以形容的、仿佛经过精密控制的温和。

　　这个声音……

　　林焰浑身的血液仿佛在瞬间凝固！他猛地抬起头，手机的光束因为手的颤抖而晃动，照亮了面前堆积的画框，却照不到门口的方向。

　　是谢云深？！

　　他怎么会来这里？！一个小小的画材店？！

　　巨大的恐惧如同实质的拳头，狠狠攥住了他的心脏，让他几乎无法呼吸。他下意识地想要寻找藏身之处，但这昏暗的库房除了堆积的画框，无处可躲。

　　脚步声朝着库房内部走来，不疾不徐，每一步都像是踩在他的心跳上。

　　林焰屏住呼吸，蜷缩在画框堆砌的阴影里，一动不敢动。他能感觉到那脚步声越来越近，甚至能闻到空气中似乎隐约飘来一丝熟悉的、清冽的气息。

　　完了。

　　他找到他了。

　　就在林焰几乎要绝望地闭上眼睛，等待那只手落在自己肩膀上时，脚步声却在距离他几步远的地方停了下来。

　　“这批框子的木质不错。”那个低沉温和的声音响起，近在咫尺，仿佛就站在他藏身的画框堆另一边。

　　林焰死死咬住下唇，不敢发出一点声音。

　　“是啊，老板好眼光，这是进口的……”店主在一旁附和着。

　　那人似乎随手拿起了一个画框，轻轻敲了敲，发出沉闷的声响。“尺寸也对。就先定这批吧。”

　　“好的好的！我马上给您开单子！”店主的声音带着欣喜。

　　接着，脚步声再次响起，却是朝着库房门口的方向，逐渐远去。连同那缕若有若无的清冽气息，也一并消散。

　　直到库房的门被重新关上，外面恢复寂静，林焰才像是被抽空了所有力气般，瘫软地坐倒在地，后背早已被冷汗彻底浸透。

　　他……他没有发现自己？

　　还是……他发现了，却故意视而不见？

　　哪一种可能性，都让他感到毛骨悚然。

　　他在地上坐了很久，直到冰冷的寒意透过单薄的裤子侵入肌肤，才勉强扶着画框站起来。双腿依旧发软，心脏仍在余悸中剧烈跳动。

　　他走到库房门口，小心翼翼地拉开一条门缝。外面店里一切如常，店主正在柜台后埋头写着什么，并无其他客人。

　　刚才的一切，真实得如同幻觉，却又冰冷地提醒着他，那张无形的网，收得有多紧。

　　晚上回到出租屋，林焰第一次，主动走到了窗边，拿起了那本素描本。

　　他翻开它，一页页地看过去。从他最初混乱的涂鸦，到后来冷静的速写。他的目光最终停留在最后一幅画上——那是他昨天画的，窗外一棵在秋风中凋零了大半树叶的老槐树，枝干虬结，姿态倔强。

　　他盯着那幅画看了很久。

　　然后，他拿起一支炭笔，在那棵老槐树光秃的枝桠间，极其轻微地，点了一个小小的、几乎难以察觉的黑点。

　　像是一只栖息的眼。

　　做完这个微不足道的动作，他合上素描本，将其放回原处。

　　他不知道这有没有用，不知道那个可能正在某处注视着这一切的人，是否会看到这个无声的、微小的回应。

　　但他需要做点什么。哪怕只是这样微不足道的、象征性的反抗。

　　他需要告诉那个藏在暗处的人，也告诉自己：

　　我知道你在这里。

　　而我，依然站在这里。

　　夜色渐深，窗外万家灯火，如同散落的星辰。在这片陌生的星空下，少年以沉默为甲胄，以画笔为投枪，进行着一场无人知晓、却关乎灵魂存亡的孤独战争。

　　而那本静置窗台的素描本，仿佛一个无声的擂台，承载着跨越空间的、危险而缱绻的回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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