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4章 无声的博弈

　　谢云深那句关于“颜色”的评价，像一颗投入深潭的石子，在林焰心底漾开一圈圈难以平息的涟漪。他不再仅仅将绘画视为发泄或消遣，而是开始以一种更冷静、也更痛苦的角度，审视自己笔下的线条与色彩。

　　他依旧每天去画室，但不再画那些冰冷精确的都市素描。他尝试调色，尝试捕捉透过玻璃窗变幻的光影，尝试描绘桌上那盆周叔新换的、生机勃勃的绿植。

　　然而，每一次落笔，他都感觉有一双无形的眼睛在背后注视着他，评判着他。谢云深那句“别让画笔只剩下一种颜色”如同咒语，让他无法再随心所欲地涂抹那些代表着他真实心境的灰暗。

　　他画出的色彩，看似明亮，却总透着一股刻意与僵硬，仿佛戴着镣铐的舞蹈，失去了在西固时的 raw （原始）与生命力。

　　谢云深依旧会来看他画画，停留的时间不长，目光掠过画布，偶尔会给出极其简短的评价——“这里的光感可以再柔和些”，或者“绿色调得有点生硬了”。

　　他的指点专业而克制，从不越界，也从不提及西固，仿佛那段过往从未存在。这种刻意维持的“正常”，比直接的质问或惩罚，更让林焰感到一种沉重的压力。

　　他似乎被困在了一个透明的罩子里，外面是谢云深为他精心布置的、温暖祥和的世界，而他自己的情绪和记忆，却被强行隔绝、否定。

　　这天傍晚，林焰对着画布上一幅半成品发呆。他试图画窗外晚霞映照下的云层，却总觉得颜色浮于表面，抓不住那转瞬即逝的瑰丽与壮阔。烦躁感如同细密的蚂蚁，啃噬着他的耐心。

　　谢云深不知何时走了进来，站在他身后看了一会儿。

　　“遇到瓶颈了？”他声音平和。

　　林焰没有回头，只是盯着画布，闷闷地“嗯”了一声。

　　谢云深没有像以前那样直接上手修改，也没有给出具体建议。他只是沉默地站了片刻，然后忽然问道：“想吃糖炒栗子吗？”

　　林焰愣了一下，有些愕然地转过头。

　　糖炒栗子……是以前秋冬天，他偶尔会缠着谢云深去买的小零食。热乎乎的，甜糯糯的，带着街头巷尾特有的烟火气。自从被带回后，他的所有饮食都被严格管控，这种“不健康”的零食早已绝迹。

　　谢云深看着他眼中一闪而过的讶异，唇角微勾：“楼下新开了一家，听说味道不错。”

　　他的语气随意，像是在进行最普通的日常对话。

　　林焰的心脏却不受控制地加速跳动了几下。他垂下眼睫，掩住眸中的复杂情绪，低声道：“……随便。”

　　“那就去买。”谢云深说完，便转身向外走去，“穿件外套，晚上凉。”

　　林焰站在原地，有些反应不过来。这算是……允许他出门？哪怕只是楼下？

　　他迟疑地跟上谢云深的脚步。谢云深没有带保镖，甚至没有叫周叔，只是和他一起，像最寻常的住户一样，走进了电梯。

　　电梯下行时，狭小的空间里只有他们两人。林焰站在角落，能清晰地闻到谢云深身上那缕熟悉的冷香，这让他身体不自觉地紧绷。

　　走出公寓大楼，晚风带着深秋的凉意扑面而来。街道上车水马龙，霓虹闪烁，与顶层公寓那隔绝尘嚣的安静截然不同。林焰下意识地深吸了一口气，冰凉的空气涌入肺叶，带来一种陌生的、近乎刺痛的鲜活感。

　　那家新开的糖炒栗子店就在街角，暖黄色的灯光，冒着腾腾的热气，排队的人不少。

　　谢云深带着他走过去，自然地排在了队伍末尾。他身材挺拔，气质出众，在排队的人群中显得格格不入，引来不少好奇或惊艳的目光。但他似乎毫不在意，只是安静地站着，目光落在前方翻滚的栗子和缭绕的蒸汽上。

　　林焰站在他身边，感受着周围嘈杂的人声、食物诱人的香气，以及身边男人沉默却强大的存在感，心情复杂难言。

　　他有多久没有这样，置身于如此鲜活、真实的市井气息中了？在西固时，虽然艰苦，但每一步都踩在真实的土地上。而回到这里，他就像被重新放回水族箱的鱼，看似环境优渥，却失去了呼吸自然空气的权利。

　　今天，谢云深为什么突然带他下来？是心血来潮？还是另一种形式的……试探或驯化？

　　“两位要多少？”很快就轮到了他们，店员热情地招呼。

　　“一袋。”谢云深付了钱，接过那包用牛皮纸袋装着的、热得烫手的糖炒栗子。

　　他将纸袋递给林焰。

　　林焰接过，沉甸甸的，温暖透过纸袋传递到掌心，带着炒栗子特有的焦甜香气。

　　两人沿着来时的路往回走。谢云深没有说话，林焰也只是默默抱着那袋栗子，低着头，看着自己的脚尖。

　　回到公寓，温暖的空气重新将二人包裹。林焰站在玄关，有些无所适从地看着手里的栗子。

　　“趁热吃。”谢云深脱下外套，语气寻常地说完，便径直走向了书房，似乎真的只是完成了一次普通的零食采购。

　　林焰站在原地，犹豫了一下，最终还是抱着那袋栗子，走到了客厅的沙发边坐下。

　　他打开纸袋，热气混杂着更浓郁的甜香扑面而来。他拿起一颗，栗子壳已经被划开了口子，轻轻一捏，金黄油亮的栗子肉便露了出来。

　　他慢慢地剥着，机械地将栗子肉送进嘴里。熟悉的甜糯味道在口腔中弥漫开，却莫名带着一丝苦涩。

　　他想起以前，谢云深也会这样给他买糖炒栗子，然后坐在他身边，一边处理文件，一边看着他像只仓鼠一样吃得两颊鼓鼓，眼中带着纵容的笑意。

　　那时的温暖是真的。

　　现在的禁锢也是真的。

　　谢云深用这种看似回归过往的温情举动，想要告诉他什么？是想软化他的抵抗？还是想证明，只有在他身边，他才能享受到这些“简单”的快乐？

　　林焰食不知味地吃完了几颗栗子，将纸袋放在茶几上，失去了胃口。

　　他走到画室，看着那幅未完成的晚霞。窗外的天空已经彻底暗了下来，城市的灯火取代了自然的瑰丽。

　　他拿起画笔，蘸取了颜料，却迟迟无法落下。

　　谢云深给了他一点点“自由”的甜头，却让这间画室的四壁，显得更加令人窒息。

　　这场无声的博弈，没有硝烟，却无处不在。谢云深在用他至高无上的耐心和掌控力，一点点地蚕食着他的意志，将他重新拉回那个以他为中心的世界。

　　而林焰，被困在温柔的蛛网中央，每一次看似微小的挣扎，都可能让那透明的丝线缠绕得更紧。

　　他放下画笔，走到窗边，看着玻璃上倒映出的、自己苍白而迷茫的脸。

　　出路，究竟在哪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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