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5章 焦土哨站

　　凛冽的寒风终于渐渐失去了刺骨的锋芒，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干燥而沉闷的气流。连续十数日的跋涉，龙啸天五人能清晰地感受到周遭环境正在经历一场翻天覆地的变化。他们仿佛正从一位冷酷巨人冰封的掌心里，一步步走向它布满老茧和裂纹的指缘。

　　脚下万年不化的冻土，如同褪色的记忆，逐渐被坚硬、龟裂的灰褐色荒原所取代。偶尔能见到几丛虬龙般倔强的枯黄草茎，顽强地从地面的裂隙中探出头来，在风中瑟瑟发抖，证明着生命并未完全绝迹。天空不再是那片永恒的、压抑的铅灰色苍穹，云层变得稀薄了些，偶尔有苍白无力的阳光如同吝啬的施舍，勉强穿透下来，在地面投下短暂而模糊的光斑，带来一丝微不足道的、却足以让人心生希冀的暖意。

　　然而，与这看似好转的天气形成鲜明对比的，是弥漫在空气中那股无形的、愈发沉重的压力。曾经在冰原上虽然酷寒却充盈而纯净的天地星力，在这里变得异常紊乱和稀薄，仿佛被一只无形的大手粗暴地搅动过。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若有若无、如同余烬般飘散在风中的躁动气息，隐隐带着硫磺的刺鼻和某种东西烧焦后的糊味，吸入肺中，让人莫名的心烦意乱。

　　欧阳轩手中托着那面古旧的青铜罗盘，上面的指针不再像在冰原上那样坚定地指向身后的极寒中心，而是像受惊的游鱼般，在盘面上微微震颤着，最终略显迟疑地定格在东南方向。他眉头紧锁，指尖划过罗盘边缘刻画的繁复星纹，沉声道：“我们确实在离开冰原的直接影响范围，方位指向东南，没错。但……此地的星象轨迹异常混乱，就像是平静的湖面被巨石砸入，涟漪至今未平。有强大的外力在近期剧烈扰动过这片天地间的能量平衡，残留的波动充满了……毁灭和暴戾的气息，与凛霜女皇那种极致的冰冷截然不同。”

　　作为团队最敏锐的眼睛和耳朵，雨沫始终保持着猎人特有的、近乎本能的警觉。她没有依赖罗盘，而是俯下身，纤细的指尖轻轻掠过地面一道不起眼的、仿佛被火焰舔舐过的焦黑痕迹，又捻起一撮泥土放在鼻尖下嗅了嗅。她清冷的面容上掠过一丝凝重：“不是自然野火。有很淡的火燎味，混合着硫磺气息，还有……一丝极淡的血腥锈蚀感。痕迹很新，不会超过三天。”

　　龙啸天默默点头，他胸口的玉佩传来一种沉闷的、持续不断的温热感，不再是之前那种清晰的指引或预警，更像是对周围环境中弥漫的某种残留恶意产生的本能排斥和悸动。他深邃的目光缓缓扫过四周，这条据欧阳轩凭借古籍和星图推测出的、曾是连接冰原与内陆的古老商道遗迹，如今荒凉死寂得令人心头发毛。宽阔的道路早已被风沙侵蚀，只剩下模糊的轮廓，看不到任何商旅驼队留下的新鲜足迹或粪便，甚至连喜好啃食草根的沙鼠或是在空中盘旋觅食的秃鹫都踪迹全无。只有不知疲倦的风，卷起细小的沙砾，在空旷的原野上呜咽着掠过，仿佛在为这片失去生机的土地奏响哀歌。

　　“太安静了，安静得邪门。”诺尔扛着他那柄陪伴他征战多年的狰狞拳套，独眼如同鹰隼般锐利地扫视着远处起伏不定的丘陵和近处嶙峋的怪石，“就算是鸟不拉屎的鬼地方，也该有点风吹草动，有点虫子叫。这地方，简直像被什么东西把活气儿都给吸干了！”

　　又艰难地前行了十数里，当前方一座如同沉睡巨兽般匍匐的低矮山脊清晰地映入眼帘时，走在最前方的雨沫猛地抬起手臂，握拳示意，整个队伍瞬间停滞，如同雕塑般凝固在原地，只剩下风声呼啸。

　　“看那里。”她声音压得极低，带着金属般的质感，伸出的手指稳定地指向山脊的背阴处，一个容易被忽略的坳地。

　　众人心中一紧，立刻顺着她指引的方向凝神望去。只见在山脊的阴影下，隐约可见一些粗糙但规整的石砌建筑轮廓，依着山势修建，像是一座用于警戒和补给的小型哨站。然而，令人心悸的景象并非哨站本身，而是它所呈现出的状态——哨站最高处，那根原本应该飘扬着代表此地归属旗帜的粗大木杆，从中拦腰折断，半截杆身和残破的旗帜如同屈死的尸体，无力地耷拉在废墟之上。更引人注目的是，几缕如同垂死病人吐出的最后气息般的漆黑烟柱，正从那些坍塌的建筑缝隙间顽强地、持续不断地袅袅升起，在苍白天空的背景下，勾勒出狰狞而绝望的图案。随着风势的变换，一股更加清晰、更加浓烈的混合气味扑面而来——木材燃烧后的焦糊味、皮毛织物焚毁的恶臭，以及一种更深层、更令人作呕的、属于肉体腐败后特有的甜腻腥气。

　　所有人的心都瞬间沉了下去，像是被浸入了冰水之中。这种景象，绝非寻常事故或自然天灾所能解释，它无声地诉说着两个字：毁灭。

　　“是烽火示警？还是……”小雪下意识地捂住了口鼻，纯净的眼眸中充满了难以置信的惊骇和深切的担忧。她身为医者，对生命的气息最为敏感，此刻却只感受到浓烈的死亡。

　　“不像烽火。”欧阳轩推了推鼻梁上有些滑落的眼镜，镜片后的目光变得无比凝重，仿佛要穿透空间，看清那片废墟的每一个细节，“烽烟求援，当浓烈笔直，力求远观。这黑烟断续、微弱，更像是……大火焚烧过后，仍有零星余烬在阴燃。结合这气味……这分明是劫掠屠杀之后，来不及完全熄灭的惨状。”

　　气氛瞬间降到了冰点，空气仿佛都凝固了。欧阳轩的推测，像是一块巨石砸入了众人本就波澜起伏的心湖。

　　“我去看看。”雨沫的声音打破了死寂，她的语气依旧清冷，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决断。她没有等待众人的回应，话音未落，她的身影已如一道淡青色的轻烟，悄无声息地融入了侧面的岩石阴影与枯草丛中，动作轻盈得如同灵猫，几个起落间，便已远离队伍，向着那座死寂的山脊哨站快速潜行而去。作为团队最优秀的侦查者，在未知的危险面前，由她先行探明情况是最高效且安全的选择。

　　等待的时间其实并不长，但在这种压抑而充满未知恐惧的氛围下，每一分每一秒都仿佛被无限拉长，显得格外煎熬。龙啸天能清晰地听到身边诺尔逐渐变得粗重焦躁的呼吸声，能看到欧阳轩负在身后的手指不自觉地用力捏紧，指节泛出白色，也能感受到小雪下意识地握紧了随身药囊，指尖微微颤抖。他自己则屏息凝神，胸口的玉佩那沉闷的温热感越来越清晰，仿佛擂动的心跳，与远处那片废墟产生着某种不祥的共鸣。

　　终于，在那片嶙峋怪石的边缘，雨沫的身影再次出现。她的速度极快，几个闪烁便回到了众人身边。她的脸色比离去时更加冰冷，甚至隐隐透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苍白，那是极度震惊和生理不适混合的结果。

　　“怎么样？”龙啸天一步迎上前，沉声问道，他的心也提到了嗓子眼。

　　雨沫深吸了一口气，仿佛要将胸腔中那股污浊的气息压下去，她的声音依旧清冷，却带着一丝压抑不住的波澜：“哨站……已经完了。彻底毁了。无一生还。”她顿了顿，似乎在组织语言描述那地狱般的场景，“建筑不是年久失修的自然倒塌，而是被一种……难以形容的、狂暴的力量硬生生砸碎、撕裂，然后再被大火焚烧过。而且……”

　　她的目光扫过同伴，眼中闪过一丝锐利如刀的光芒：“破坏的痕迹非常‘专业’，刻意而高效，绝非野兽凭本能撕扯，也不像普通流寇只为劫财的打砸。现场有战斗的迹象，但规模不大，更像是一边倒的、迅捷无比的屠杀。”

　　空气仿佛彻底凝固了。欧阳轩最坏的推测被无情地证实。这绝非意外，而是一场有预谋的、极其残酷的清洗行动。

　　龙啸天握紧了拳头，指节因为用力而发白，胸口的玉佩传来一阵急促而强烈的温热，仿佛在疯狂地催促，又像是在发出最高级别的警示。他再次望向那片依旧冒着缕缕黑烟、如同巨大坟茔般的山脊，目光变得锐利无匹，仿佛要将那层笼罩在真相之上的迷雾彻底洞穿。

　　“走，上去看看。”他沉声道，声音不高，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决断力，如同金石交击，“我们必须知道，是谁干的，以及……这背后，到底意味着什么。”

　　无需多言，五人瞬间收敛了所有气息，不再刻意隐藏行迹，而是以最快的速度，沿着那条陡峭而布满碎石的小径，向着那座已成为死亡象征的焦土哨站疾行而去。越是靠近，那股混合了焦糊、恶臭和腐败的恶心气味便越是浓烈，如同无数只无形的手掌，死死地扼住了每个人的喉咙，也沉沉地压在了每个人的心头。

　　山雨欲来风满楼。兵戈山脉那巨大的、嗜血的阴影，尚未见到其狰狞的全貌，但那扑面而来的血腥与死亡气息，已经如同实质的拳头，重重地砸在了他们的脸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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