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月华台下的约定

　　离下月十五尚有半月，剑庐的梅香却像是知道了心事，一日比一日缠得紧。林晚星晨起练剑时，总觉得衣袂间沾着的花香里，藏着点说不清道不明的甜，像张婶新熬的桂花蜜，稠得化不开。

　　这日她刚把“踏雪式”练得流畅些，墨渊便提着个长匣从书房出来。匣身是乌木所制，边角镶着银纹，一看便知不是凡物。“打开看看。”他将匣子递过来，指尖还沾着点墨痕，想来是刚写完字。

　　林晚星解开匣扣时，指腹有些发颤。匣内铺着猩红绒布，静静躺着一柄短剑，剑身不足二尺，比“碎星”轻了许多，剑脊上雕刻着缠枝莲纹，在晨光里泛着温润的玉色，竟像是用暖玉混合精铁所铸。“这是……”

　　“暖锋。”墨渊的声音落在耳畔，带着点不易察觉的柔和，“天界寒气重，碎星性烈，恐伤了你。这柄剑掺了暖玉髓，能随你的灵力流转，护你经脉。”他顿了顿，指尖划过剑鞘上的暗纹，“是三百年前寻的玉料，前几日才请铸剑师完工。”

　　林晚星握住剑柄轻轻一抽，“噌”的一声轻响，剑身在阳光下折射出暖融融的光，竟没有寻常铁器的冷冽。她试着挽了个剑花，剑穗上系着的那颗小小的暖玉珠随着动作轻晃，与腰间的“星”字玉佩遥遥相应，发出细碎的碰撞声。“上神，这太贵重了……”

　　“练剑之人，趁手的兵器最要紧。”墨渊看着她握着剑柄的手，那双手曾笨拙地为他熬药，为他绣香囊，如今握着暖锋，指节分明，竟有种说不出的契合，“试试‘观剑式’。”

　　林晚星依言闭眼，指尖抚过暖锋的纹路。不同于碎星的星辰流转，这剑身上的莲纹像是活的，顺着她的指尖传来阵阵暖意，竟与她体内的灵力隐隐共鸣。她想起墨渊说的“人剑合一”，忽然觉得这柄剑像是懂她，知道她怕寒，便自带了温度。

　　“感觉到了？”墨渊的声音很近，她能想象出他此刻的神情——眉峰微扬，眼底带着点期许，像看自己亲手雕琢的璞玉终于显露光华。

　　“嗯。”她睁开眼，眸光亮得惊人，“它好像……很欢喜。”

　　墨渊低笑一声，那笑声很轻，却像石子投进林晚星的心湖，漾开一圈圈涟漪。“兵器有灵，你待它好，它自然护你。”他接过暖锋，手腕轻转，剑身在他手中宛如游龙，挽出的剑花带着暖光，竟将廊下的梅香都引了过来，绕着剑身打转。“这剑还有个用处，”他忽然收势，剑尖点向案上的青瓷瓶，“能聚香气。”

　　话音刚落，只见瓶中的红梅忽然颤动，花瓣上的香气竟凝成一缕浅红的雾，被暖锋的剑脊吸了去。再看那剑，缠枝莲纹间仿佛多了点胭脂色，凑近细嗅，满是清冽的梅香。

　　林晚星看得目瞪口呆，司药师兄恰好端着药碗过来，见此情景也惊道：“上神竟将‘聚灵引’的法术熔进了剑身？这可是上古铸剑术，早就失传了！”

　　墨渊没接话，只是将暖锋递回给林晚星，指尖不经意间碰到她的手背，两人都像被烫了似的缩了缩。他轻咳一声，转身去接药碗：“药凉了。”

　　司药师兄憋着笑，偷偷朝林晚星挤眼睛，用口型说：“上神上心了。”林晚星的脸颊腾地红了，低头摩挲着暖锋的剑鞘，那上面的缠枝莲纹，竟和她绣在香囊上的莲花有几分相似。

　　接下来的几日，墨渊开始教她适应暖锋的特性。这柄剑虽轻，却极耗灵力，练不到半个时辰，林晚星的额角便会渗汗。墨渊便在廊下置了张竹榻，让她练累了便歇着，自己则坐在旁边看书，偶尔抬眼，目光落在她身上时，总带着点她读不懂的温柔。

　　这日午后，林晚星练剑时不慎被剑气扫到梅枝，落了满身花瓣。她正想拂去，墨渊忽然开口：“别动。”他走过来，伸手替她摘下发间的一朵红梅，指尖擦过她的鬓角，带着微凉的触感。“方才那式‘挽星’，手腕再沉些。”

　　他站在她身后，握着她的手腕引导，暖锋的剑身在两人手中流转，梅香顺着剑脊萦绕上来，混着他身上的药香，竟让她有些失神。直到剑穗上的暖玉珠碰到他的手背，她才猛地回神，脚下一乱，差点踩到他的衣袍。

　　“专心些。”墨渊的声音带着点笑意，松开手时，指尖却在她的腕间多停留了片刻，“再过几日便要去天界，灵力若跟不上，会吃苦头。”

　　林晚星点头应着，心里却在想，方才他靠近时，她好像听见了他的心跳，沉稳有力，不像个被寒毒缠身三百年的人。她偷偷抬眼，见他正望着远处的雪山，侧脸的轮廓在阳光下很柔和，连那道因常年蹙眉留下的浅纹都淡了些。

　　夜里，她坐在灯下绣帕子。那块绣了半朵红梅的帕子，如今终于要完工了。她想起墨渊案上那块绣着半朵墨梅的帕子，忽然灵机一动，在红梅旁边添了几笔，绣出半朵墨梅，两朵花依偎着，像极了此刻她心里的情意。

　　正绣着，窗外传来轻响。她探头一看，只见墨渊站在梅树下，望着寒潭的方向，背影有些单薄。她想起司药师兄说的，每到月圆前，上神的寒毒总会加重些。犹豫了片刻，她拿起那件带着药香的披风，轻手轻脚地走了出去。

　　“上神。”她将披风递过去，“夜里风凉。”

　　墨渊转过身，眼底带着点疲惫，脸色比白日里苍白些。“还没睡？”他接过披风披上，药香混着梅香漫开来，让他紧绷的肩背松了些。

　　“在绣东西。”林晚星指了指房里的灯光，“上神是不是……寒毒又犯了？”

　　墨渊沉默片刻，点了点头：“老毛病了。”他看着寒潭水面的冰纹，“幽冥渊的寒气，总在月圆前最盛。”

　　林晚星想起那枚“星”字玉佩，连忙解下来递给他：“这个您先戴着，暖玉能安神。”

　　墨渊看着她递过来的玉佩，上面还残留着她的体温，暖融融的。他没有接，反而从袖袋里取出自己那块“渊”字玉佩，放在她的掌心：“这样，就都有了。”

　　两块玉佩在她掌心相触，发出清脆的响声，像是在应和着什么。林晚星握着玉佩，忽然觉得心里踏实了许多，仿佛这两块玉能替他们挡住所有的寒意。

　　“上神，”她鼓起勇气问，“三百年前的幽冥渊，到底发生了什么？”

　　墨渊望着寒潭的眼睛暗了暗，像是落了层雪。“那时天界与妖族开战，我率天兵驻守幽冥渊。”他的声音很轻，像在说别人的故事，“妖族首领以自身妖丹为引，布下寒煞阵，我为了破阵，强行催动灵力，被寒气侵了心脉。”

　　他顿了顿，指尖划过披风的系带：“同去的天兵……都没能回来。”

　　林晚星的心猛地一揪，她终于明白，他眼底的孤寂不是因为寒毒，而是因为三百年前那场惨烈的离别。她想起他案上那些泛黄的兵书，想起他偶尔对着剑谱出神的样子，原来那些看似冷漠的背后，藏着这么多不为人知的伤痛。

　　“他们……一定很敬重您。”她轻声说，不知道该如何安慰，只能笨拙地补充，“就像我敬重您一样。”

　　墨渊看着她，忽然笑了，那笑意里带着点释然，像冰雪初融。“你和他们不一样。”他说，“他们敬我是战神，你……”他没说下去，只是抬手，轻轻摸了摸她的头，动作温柔得像对待易碎的珍宝。

　　林晚星的心跳得飞快，低着头，不敢看他的眼睛，只觉得他的指尖带着暖意，驱散了夜的寒凉。直到他收回手，她才小声说：“等从天界回来，我给您绣个大点的香囊，放更多的梅花瓣。”

　　“好。”墨渊的声音里带着笑意，“还要绣莲花吗？”

　　“嗯！”她用力点头，“绣一大朵，还要绣上暖锋剑的缠枝莲。”

　　回到房里时，林晚星发现掌心的两块玉佩都暖融融的，像是被彼此的温度焐热了。她把“渊”字玉佩系在颈间，贴着心口的位置，能清晰地感觉到它的温度，和自己的心跳一起，沉稳而有力。

　　离天界之行只剩三日时，司药师兄送来一叠天界的舆图，上面标注着各处的灵力分布。“月华台在南天门西侧，那里的月华最纯，但靠近戾气渊，姑娘千万不可靠近。”他指着舆图上一处深灰色的标记，“三百年前那场大战，戾气渊积了太多怨灵，上神的寒毒遇着那戾气，怕是会加重。”

　　林晚星把舆图折好放进袖袋，心里暗暗记下：定要看好上神，不让他靠近戾气渊。她转头看向书房，墨渊正在里面写着什么，晨光透过窗棂落在他身上，给他镀上了层金边，暖锋剑就放在他手边，剑鞘上的缠枝莲纹在光线下若隐隐现。

　　这日傍晚，墨渊忽然说要教她认天界的星辰。两人坐在梅树下的石凳上，他指着夜空，一一告诉她哪些是守护星，哪些是凶煞星。“那颗最亮的是紫微星，”他指着头顶的一颗星辰，“是天帝的本命星，旁边那颗稍暗些的，是你的。”

　　林晚星顺着他指的方向望去，果然有颗星辰，虽不如紫微星亮，却很安稳，像在静静地待着。“上神的呢？”她问。

　　墨渊的目光落在西北方，那里有颗星辰，光芒忽明忽暗，像是被什么遮挡着。“那颗是七杀星，”他声音低了些，“主杀伐，也主孤煞。”

　　林晚星看着那颗忽明忽暗的星辰，心里有些发紧。她想起司药师兄说的，上神三百年前本是紫微星旁的将星，自幽冥渊一战后，星辰才移到了西北，成了七杀。“我觉得它很好看，”她轻声说，“像暖锋剑的光，虽然忽明忽暗，却很温暖。”

　　墨渊转过头，眼底的惊讶一闪而过，随即被温柔取代。他没说话，只是从袖袋里取出个小小的木盒，打开，里面是枚银簪，簪头是一朵梅花，花瓣上镶嵌着细小的珍珠，像落了层雪。“天界女子都爱戴簪子，这个……你戴着好看。”

　　林晚星接过银簪，触手微凉，簪头的梅花栩栩如生，竟和剑庐的红梅一模一样。她想起自己从未戴过簪子，他却连这个都想到了，眼眶忽然有些发热。“谢谢上神。”

　　“明日我教你‘踏云步’，”墨渊看着她，“天界的云阶很滑，学会了才不会摔跤。”

　　“嗯！”

　　回到房里，林晚星对着铜镜把银簪插上。梅花簪子斜斜地插在发间，衬得她眉眼都柔和了些。她摸着簪头的珍珠，忽然觉得，这一路从初见时的莽撞，到如今的默契，像一场漫长的梦，却又真实得让人心安。

　　出发前夜，林晚星把绣好的帕子放进锦盒。帕子上，半朵红梅与半朵墨梅依偎着，旁边用银线绣了个小小的“星”字，和墨渊帕子上的“渊”字正好成对。她犹豫了很久，还是把锦盒放在了他的书房门口，旁边摆着一小罐新酿的梅花蜜——她听说天界的琼浆虽好，却不如人间的蜜实在。

　　第二日清晨，她去书房时，见锦盒已经空了，罐子里的梅花蜜也少了些。案上的宣纸上，墨渊新写了个字——“盼”，笔锋间带着前所未有的柔和，像春风拂过冰封的湖面。

　　墨渊从内室出来，身上穿着件月白色的锦袍，比寻常的衣袍更显华贵，腰间系着的玉佩，正是她送的那块“星”字暖玉。“准备好了？”他问，目光落在她发间的梅花簪上，眼底漾着笑意。

　　“嗯！”林晚星点头，手里握着暖锋剑，腰间系着“渊”字玉佩，觉得自己像是把所有的念想都带在了身上。

　　司药师兄早已备好祥云，那云团比她想象中柔软，踩上去像踩在棉花上。墨渊先踏上去，然后向她伸出手。林晚星看着他伸出的手，指尖微凉，却很稳，她深吸一口气，将自己的手放了上去。

　　他的指尖轻轻握住她的，力度刚好，既不会让她滑下去，又不会弄疼她。祥云缓缓升起，剑庐的梅影越来越小，最后缩成一点红。林晚星回头望去，见司药师兄站在门口挥手，老槐树的枝桠在风中轻摇，像在送别，又像在祝福。

　　“怕吗？”墨渊的声音在耳边响起。

　　林晚星摇摇头，看着他握着自己的手，看着他腰间的“星”字玉佩，忽然觉得，无论天界有多少未知，只要有他在，就什么都不怕了。“不怕。”她说，“有上神在。”

　　墨渊低头看她，阳光落在她发间的梅花簪上，珍珠折射出细碎的光，像撒了把星星。他忽然握紧了她的手，像是在做一个郑重的约定。

　　祥云穿过云层，天界的轮廓渐渐清晰。南天门的金光刺破云层，门前的天兵天将铠甲鲜明，远处的宫殿在云雾中若隐若现，檐角的风铃传来清脆的响声。林晚星看着这一切，忽然想起墨渊说的，月华台的月光能稳固剑心，也能压制寒毒。

　　她偷偷看了墨渊一眼，见他望着月华台的方向，眼底带着点期许，又带着点不易察觉的紧张。她轻轻回握他的手，用指尖在他的掌心画了个小小的梅花——那是她在剑庐学会的秘密，代表着“安心”。

　　墨渊的指尖微颤，低头看她时，眼底的紧张散去了许多，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温柔的坚定。他没有说话，只是用指尖在她的掌心轻轻敲了三下，像在回应她的约定。

　　祥云落在南天门的云阶上，墨渊先跳下去，然后回身扶她。林晚星踩着云阶站稳，抬头望去，只见月华台就在不远处，台顶笼罩在一层淡淡的银光里，像铺满了月华。而在月华台的西侧，隐约能看到那片深灰色的戾气渊，像一块不祥的墨渍，与周围的明亮格格不入。

　　“跟紧我。”墨渊的声音压低了些，握紧了她的手。

　　林晚星点头，握紧了手中的暖锋剑，发间的梅花簪在天界的光线下，泛着温润的光。她知道，接下来的路或许会有风雨，但只要他们的手还握在一起，只要心中的约定还在，就一定能等到月华洒满剑心，等到寒毒消散的那一天。

　　毕竟，春天已经在路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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