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章 封城

　　房东叫我交房租，银行叫我还贷款，国家叫我在家睡觉，小区不让我出门，全国都在喊加油，但是钱从哪里来，大家没有说。

　　封城的第三天，窗外的阳光透过窗帘缝隙洒进来，我躺在床上盯着天花板发呆。社区刚送来的蔬菜包摆在厨房，土豆已经发了芽。手机震动了一下，又是小红的微信：今天测体温了吗？

　　我翻了个身，摸到床头柜上的烟盒。免税店囤的万宝路还剩二十多条，在现在这种时候简直比黄金还珍贵。抽出一支点燃，烟草的味道在口腔里蔓延开来，暂时缓解了焦虑。

　　支付宝的提示音突然响起。我漫不经心地划开屏幕，下一秒差点被烟呛到——余额显示为零。手指颤抖着点开银行APP，同样的数字刺痛眼睛。微信钱包里的十八万成了最后的救命稻草。

　　小红又发来消息：记得吃午饭。我没回复，盯着天花板数裂缝。五年前创业时借的银行贷款，三年前扩张刷爆的信用卡，这些数字在脑海里翻滚。楼下传来大喇叭喊做核酸的声音，我机械地套上外套。

　　排队时前面的大爷在抱怨菜价，后面的大妈在讨论哪家团购便宜。棉签捅进喉咙的瞬间，检测员说下一个的时候，我的手机震动了一下，是银行的催收短信。

　　回到家，烟灰缸里堆满了烟头。小红发来视频通话请求，我按了拒绝，回了个。窗外夕阳把云层染成血色，小区里空无一人。我数了数剩下的烟，还能撑两个月。

　　冰箱里的最后一个鸡蛋被打进锅里时，手机又响了。这次是催收电话，我按下静音键，看着蛋清在锅里凝固。油烟机的轰鸣声中，微信提示音格外清脆，小红说：我给你转了点钱，先应急。

　　锅里的煎蛋渐渐变焦，我盯着那团黑色，突然想起第一次见到小红时，她手里也拿着个煎糊的鸡蛋。烟雾报警器响起来的瞬间，我手忙脚乱地关火，碰倒了桌上的烟盒。万宝路散落一地，像极了我们计划中要去的马尔代夫的白色沙滩。

　　我蹲下身一根根捡起散落的香烟，手指碰到床底下的一个硬物。拖出来一看，是上个月小红送我音乐盒，已经落满了灰。打开后发出优美的声调。

　　手机屏幕又亮了，是银行的短信，提醒我信用额度已冻结。我放下音乐盒，走到阳台上点燃一支烟。对面的楼上，有个小孩趴在窗边折纸飞机，他朝我挥挥手，纸飞机歪歪斜斜地飘落在两栋楼之间的绿化带里。

　　厨房的水龙头在滴水，那声音在安静的房间里格外清晰。我打开冰箱，发现除了半瓶老干妈和几颗蔫掉的青菜，什么也没有。社区送的蔬菜包里，土豆已经长出了蜿蜒的芽，像某种挣扎求生的生物。

　　微信震动，小红发来一条语音。我犹豫了一会儿，还是点开了。她的声音有些疲惫，但依然温柔：别不说话，我知道你在看。背景音里能听到吵闹的声音，她应该是在饭店。我盯着那条语音条，手指悬在键盘上，打了一行字又删掉。

　　突然，门铃响了。我以为是社区来送物资，开门却看到一个快递员，戴着口罩和面罩，递过来一个包裹。特殊时期，放门口了。他匆匆说完就走了。我拆开箱子，里面是几盒自热火锅、两袋速冻饺子，还有一张纸条：别饿着。是小红的字迹。

　　我把饺子塞进冰箱，烧水泡了碗面。热气模糊了眼镜，我摘下来擦了擦，发现窗玻璃上凝了一层水雾。用手指划开一道，看见楼下穿着防护服的工作人员正在消杀，喷出的白雾在夕阳下泛着淡淡的金色。

　　夜幕降临，小区里的灯一盏盏亮起来。我坐在黑暗里，听着隔壁夫妻吵架的声音、楼上小孩练琴的声音、远处救护车呼啸而过的声音。手机屏幕亮起，小红发来一张照片，是她窗台上的绿植，在台灯下显得格外翠绿。

　　凌晨三点十七分，我被一阵钝痛惊醒。胃里空荡荡的，这才想起昨晚那碗泡面只吃了一半。床头柜上的烟灰缸里堆满了扭曲的烟蒂，最后一支万宝路不知什么时候已经被我抽完了。

　　窗外传来窸窸窣窣的声响，我掀开窗帘一角，看到一只野猫正在翻垃圾桶。它警觉地抬头，绿眼睛在月光下闪着光，嘴里叼着半块发霉的面包。我们对视了几秒，它转身跳上围墙，消失在夜色里。

　　手机屏幕亮起，是银行的自动扣款通知。微信余额又少了一截。我盯着天花板上的裂缝，想起上个月和小红在澳门挑的那盏吊灯，现在大概还躺在购物车里积灰。

　　厨房的水龙头还在滴水。我光着脚走过去，发现水池里泡着的碗已经长了霉斑。拧紧水龙头的瞬间，楼上传来重物落地的闷响，接着是孩子的哭声和大人的呵斥。这种时候，每个家庭都在崩溃的边缘徘徊。

　　我打开冰箱，小红寄来的饺子还剩最后一袋。包装袋上的霜化成水珠，顺着手指滴在地上。锅里的水烧开时，手机震动起来，是催债公司的号码。我把手机反扣在桌上，看着饺子在沸水里沉沉浮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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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天快亮的时候，我收到一条陌生号码发来的短信：您尾号xxxx的信用卡已逾期90天。我把手机扔到沙发上。

　　第一缕阳光照进来时，社区喇叭又开始循环播放核酸检测通知。我套上皱巴巴的衬衫，发现袖口不知什么时候脱了线。楼下排队的人群里，有人穿着睡衣，有人西装革履，大家都保持着恰到好处的距离，像一群提线木偶。

　　做完核酸回家，发现对门的老夫妻正在走廊里分一箱苹果。小伙子，老太太叫住我，多拿几个去。她布满皱纹的手递过来两个红富士，表皮上还带着水珠。我道谢时，看见她老伴的拖鞋已经磨破了边。

　　关上门，我盯着手里的苹果看了很久。其中一个上面有个小小的虫眼，像是被生活咬了一口的痕迹。咬下去的瞬间，汁水溢满口腔，甜得让人眼眶发酸。手机在这时响起，小红发来视频通话请求。这一次，我按下了接听键。

　　小红的脸出现在晃动的画面里。你终于接了。她声音很轻，口罩边缘被呼吸打湿了一小片。

　　我盯着手机屏幕上的小红，她的眼睛有些红肿，大概是又熬夜了。我努力挤出一个笑容，告诉她我一切都好，让她别担心。超市里的物资还算充足，社区志愿者也经常来送菜。我说等解封了就第一时间去看她，到时候带她去吃那家新开的火锅店。

　　她的背景音里传来易拉罐碰撞的声音，我皱起眉头。又来了，这丫头肯定又在喝酒。我叮嘱她少喝点，对身体不好。她敷衍地应着，眼神飘忽。我知道她一个人在家闷得慌，但也不能这样糟蹋身体。

　　记得定闹钟，别又睡到中午。我看着她乱糟糟的头发说。上次视频时她房间的外卖盒堆成了小山，这次倒是收拾干净了，可我知道那只是把垃圾塞到了镜头拍不到的地方。

　　窗外传来防疫宣传车的广播声，我看了眼时间，快到做核酸的点了。最后嘱咐她尽量别出门，有事就给我打电话。她点点头，突然说要给我寄点口罩来。这个傻姑娘，自己都照顾不好还惦记着我。

　　挂断视频后，房间里突然安静下来。我盯着渐渐暗下去的屏幕，想起她最后那个逞强的笑容。希望这该死的疫情快点结束吧，我真的很想用力抱抱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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