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5章 浮动

　　昭阳殿内，静谧而安宁，只有偶尔书页翻动的轻微声响。陈东并未躺在龙床上，而是穿着一身舒适的常服，端坐在窗边的紫檀木圈椅中。

　　单手捧着一卷厚重的《宋史·太宗本纪》，目光平静地浏览着上面的文字。当看到史官以褒扬的口吻写下“帝沉谋英断，慨然有削平天下之志！”这句对宋太宗赵光义的评语时，他的眉头不易察觉地皱了起来。

　　他放下书卷，伸手从旁边的书案上取过一支蘸饱了朱砂的御笔，手腕悬空，在那行溢美之词的旁边，力道均匀地批下了三个清晰的红字：“但无能！”

　　赵光义初次北伐，意图收复燕云十六州，起初带着十五万大军，气势汹汹直扑北汉都城太原。围攻这座坚城竟耗费了整整一年时间，迟迟未能攻克，最后竟是守军粮尽援绝，不得已开城投降。如此漫长的围攻都未能凭借实力破城，可见太原的坚固。

　　太原投降后，赵光义或许是因为久攻不下的恼羞成怒，也或许是听信了所谓“晋阳龙气太旺”的谶语，下令焚毁了这座历史悠久的古城。随后，他不顾大军已连续作战一年、人困马乏的实际情况，被一时的胜利冲昏头脑，强行命令疲惫之师继续北上，企图一鼓作气拿下幽州。

　　初期，赵光义采用主力围攻幽州，同时派遣潘美等将领在外围负责阻击辽国援军的“围点打援”战术，这本是正途。

　　然而战事再次陷入胶着，幽州久攻不下，这位“沉谋英断”的太宗皇帝似乎逐渐失去了理智。

　　竟然在关键时刻，犯下兵家大忌，下令将外围负责阻击敌人援军的军队也调来参与围城，企图一口气推下幽州。

　　结果可想而知！失去了外围屏障，辽国的精锐骑兵援军长驱直入，毫无阻碍地抵达幽州城下。赵光义被迫仓促在高粱河迎战养精蓄锐已久的辽军。

　　宋军激战两日，最终大败，赵光义本人身中流矢，大腿受伤，仅以身免，乘坐驴车狼狈南逃。主帅逃遁，宋军群龙无首，死伤惨重，第一次北伐就此以惨淡的结局收场。

　　“如此不知兵，好大喜功，刚愎自用，与那凯绅将军有何区别？”陈东心中嗤笑，只觉得这史官的吹捧格外好笑。他索性学着记忆中那位伟人评点二十四史的洒脱，在这官方史书上，留下了自己的嘲讽。

　　刚批完书卷，放下朱笔，殿外便传来了细碎的脚步声。皇后陈曦迈着轻盈的莲步，缓缓走入殿中，她已换下了沉重的朝服，穿着一身淡雅的宫装。“陛下。”

　　陈东将手中的《宋史》合上，放到一旁，脸上露出温和的笑容，问道：“回来了？今日第一次坐在朝堂上，感觉如何？”

　　陈曦走到他身边的绣墩坐下，轻轻叹了口气，眉宇间带着一丝疲惫：“朝廷诸公们奏报的事情，十件里面有八件我都听得云里雾里，那些政务、军务，错综复杂，牵扯众多。我……我听着都心惊胆战，更不敢随意开口处置。陛下，这处理国家大事，真的好难啊。”

　　看着她有些沮丧的样子，陈东伸手拍了拍她的手背，安慰道：“无妨，万事开头难。你以前接触得少，一时听不懂是正常的。多听几次，多看几回，慢慢就能摸到门道了。对了，今日朝会上，可有什么比较紧要或者特别的事情？”

　　“有的！”陈曦被提醒，立刻想起了正事，精神微微一振，将枢密使李虎和工部尚书秦桧关于如何应对西辽耶律大石崛起的不同策略，原原本本、仔仔细细地向陈东复述了一遍。

　　陈东静静地听着，手指无意识地在椅背上轻轻敲击，脸上看不出什么表情。等到陈曦完全说完，眼巴巴望着他等待指示时才缓缓开口：“耶律大石当初背弃朕，裹挟部众西逃，此等叛徒。朕，决不能再坐视他在西域坐大，过得逍遥自在！”

　　“你明日上朝，便传朕的旨意：命令西域都护府大都护方七佛，即刻点齐两万精锐骑兵，择日出发，西出攻打西辽！”

　　陈曦对军事一窍不通，但她无条件信任自己的丈夫。既然陛下说要打，那便打。她毫不犹豫地点头应道：“好的，陛下。我记下了，明日便按您的旨意，下令给枢密使李虎。”

　　第二日，垂拱殿。

　　依旧是大朝会，依旧是由皇后陈曦牵着太子陈旭的手，在珠帘后端坐于凤椅之上。

　　百官参拜如仪。起身后，没等讨论具体政务，兵部尚书李纲，便手持玉笏出列。他花白的眉毛微微耸动，语气带着真挚的关心，开口问道：“皇后娘娘，臣等冒昧动问，不知陛下圣体，近日可曾安康？几日未能得见天颜，臣等心中实在挂念得很啊。”

　　珠帘后的陈曦，放在膝上的手微微收紧，但声音依旧保持着平稳：“有劳李阁老及诸位臣工挂念。陛下身体已比前两日好了许多，精神头也足了些。只是御医再三叮嘱，此症关键在于静养，切忌劳神打扰，故而还需将养一些时日。”

　　李纲似乎还不放心，又上前半步，恳切地道：“娘娘，既然陛下圣体渐愈，可否容臣等一二老臣，前往昭阳殿外，隔门叩首请安，以慰臣子悬望之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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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陈曦想起陈东严令除了她之外任何人不得接近昭阳殿的吩咐，态度立刻变得坚决起来，她摇了摇头：“不行！陛下有旨，静养期间，昭阳殿内除本宫之外，任何人不得入内探视，以免带入杂气，影响陛下康复。李阁老的心意，本宫与陛下心领了，但此事不必再议！”

　　皇后如此强硬干脆地拒绝，甚至搬出了“陛下有旨”，让殿内众多大臣心中都是一动，各种猜测起来。陛下究竟是生了什么病，需要如此严防死守？连重臣隔门请安都不允许？这实在是有些反常，令人难以捉摸。

　　陈曦不想在陛下病情上过多纠缠，立刻将话题引开，说出了今日朝会的重点：“昨日，本宫已将西辽耶律大石之事，禀明陛下。陛下已有圣裁！”

　　“陛下旨意，命令西域都护府大都护方七佛，率两万精锐骑兵，出征西辽，予以惩戒！兵部需全力配合，调配所需粮草军械，不得有误。枢密院则负责拟定具体作战方略，统筹全局。”

　　皇后代传的这道出兵谕令一出，立刻在武官班列中引起了不小的骚动。特别是那些渴望军功的将领，纷纷出列请战。

　　一名身材魁梧、声若洪钟的将领大步走到御道中央，抱拳躬身，朗声道：“皇后娘娘！西辽耶律大石，当初不过是陛下麾下一将，竟敢叛逃自立，实乃忘恩负义之徒！末将刘强，愿为大军先锋，必斩耶律大石狗头，献于阙下，以彰陛下天威！”

　　刘强话音刚落，旁边几名同样跃跃欲试的将领也齐声附和：“末将等亦愿往！”“俺也一样，请娘娘准战！”

　　陈曦目光落在刘强身上，记得此人似乎与自己是同乡，平日里也算勇猛。她此刻正需要有人执行陛下的命令，便顺势开口道：“刘将军忠勇可嘉！好，本宫准你所请，命你为此次西征大军先锋官，随同方七佛大都护一同出征，务必奋勇杀敌，不负陛下厚望！”

　　皇后随即转向武官班列前方沉稳肃立的枢密使李虎说道：“荣郡王，本宫不通军事，此次出征西辽，一应作战谋划、调度指挥，便全权交由枢密院与你负责了。”

　　李虎闻言，立刻出列，深深一躬，声音沉稳有力地应道：“臣，李虎，谨遵陛下圣谕，皇后娘娘懿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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