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2章 日行一善

　　就在这时，巷口外再次传来新的动静。

　　不是刚才那批黑衣人，而是另外一拨人。他们穿着杂色衣物，看起来像是海贼，但眼神中的贪婪和狠戾如出一辙。

　　“仔细搜！‘女皇’肯定藏在这附近！她受了重伤，可是天赐良机！”

　　“要是能抓住她……嘿嘿，财富、名声、女人，要什么有什么！”

　　“都打起精神！就算抓不到活的，拿到她身上那件东西也好！”

　　这些搜寻者更加散乱，但也更加无所顾忌，粗暴地翻检着每一个可能的藏身之处，逐渐向小巷逼近。

　　女人的呼吸再次屏住。

　　她看了一眼巷口晃动的身影，又看了一眼面前如同一潭深不见底的古井般的刘九。

　　没有犹豫。

　　她再次贴近，双手捧住刘九的脸颊，第二次吻了上去。

　　这一次，不像第一次那样充满决绝的表演意味，反而带上了一丝连她自己都未曾察觉的……依赖？或者说，是对于这具沉默身躯所能提供的、不可思议的庇护的本能利用。

　　她的身体几乎完全靠进了刘九的怀里，借助他的身形和巷角的阴影，将自身完美隐藏。

　　斗篷的布料摩擦发出细微的窸窣声。

　　空气中只剩下她压抑的呼吸，以及巷口外那些搜寻者粗鲁的翻找和咒骂声。

　　刘九依然站着，如同亘古存在的石像，任由她施为。他的双手甚至没有抬起，只是自然地垂在身侧。

　　时间在压抑的寂静中缓慢流淌。

　　每一秒都仿佛被拉长。

　　女人的心跳在耳边擂动。

　　搜寻者的脚步声在巷口停留了片刻，一双凶狠的眼睛朝巷内扫视。

　　目光掠过那对在阴暗处“亲密”的男女，啐了一口。

　　“妈的，莫名被撒了一地狗粮！换个地方找！”

　　脚步声再次远去。

　　直到外面彻底安静下来，女人才仿佛耗尽了所有力气，缓缓松开了刘九。

　　她的身体沿着墙壁滑落，眼看就要软倒在地。

　　一直如同石雕般的刘九，此刻却动了。

　　他伸出一双稳定无比的手，轻轻扶住了她的手臂，止住了她下滑的趋势。

　　女人借着他的力量稳住身形，抬起头，紫晶色的眼眸深深地看着刘九那张平凡却在此刻显得无比深邃的脸。

　　她张了张嘴，似乎想说什么。

　　但最终，只是化作一声极轻的、带着复杂情绪的叹息。

　　“你……为什么不问？”

　　这是她第二次开口，声音比刚才略微稳定了一些，但依旧虚弱。

　　刘九低头看着她，目光平静无波，仿佛刚才被两次亲吻、卷入莫名危机的人不是自己。

　　尽管当时有些小享受。

　　他终于说出了自她出现以来的第一句话，声音低沉而平稳，没有任何情绪起伏。

　　“问什么？”

　　女人怔住了。

　　巷外的喧嚣隐隐传来，与巷内凝固的寂静形成了两个截然不同的世界。

　　女人靠在冰冷的砖墙上，借着刘九手臂传来的微弱支撑力喘息着。巷子外的喧嚣时远时近，像潮水般起伏，却始终无法真正淹没这片被遗忘的阴暗角落。

　　她紫晶色的眼眸一瞬不瞬地盯着刘九，试图从那片古井无波的平静中打捞出一丝一毫的情绪——好奇、恐惧、贪婪，或者哪怕只是最普通的、一个男人被陌生美女亲吻后该有的悸动。

　　没有。

　　什么都没有。

　　他的眼神就像最深的海沟，吞噬了所有光线与波澜。甚至连刚才那短暂的、被她敏锐捕捉到的，或许可以称之为“小享受”的瞬间，也如同幻觉般消失无踪，留下的只有亘古的沉寂。

　　这种彻底的、不合常理的平静，反而让她感到一种更深层次的不安。她习惯了他人或敬畏、或贪婪、或恐惧的目光，却从未遇到过如此……彻底的“无视”。

　　仿佛她惊心动魄的逃亡，她迫不得已的亲密，她高达两亿九千万的悬赏，在他眼中，都与墙角青苔的生长、空中尘埃的飘落无异。

　　这种认知，比面对那些凶狠的追兵更让她感到一种莫名的挫败和……奇异。

　　她深吸一口气，牵动了体内的伤势，眉头微不可查地蹙了一下，但声音已经勉强恢复了部分冷静，带着她特有的、仿佛与生俱来的清冷质感：

　　“你不是西海的人？”

　　这个问题似乎有些突兀，与她目前的处境毫不相干，但又恰恰是她基于眼前男人迥异于常的反应，所能做出的最直接的判断。

　　西海的人，无论是海贼、商人还是平民，见到她“女皇”安洁莉卡·伊什塔——无论是本人还是悬赏令——绝无可能是这种反应。

　　刘九的目光依旧停留在她脸上，没有任何偏移。他点了点头，动作幅度小得几乎难以察觉。

　　“四海为家。”

　　他的声音依旧平稳，四个字，没有任何修饰，也没有任何延伸解释的意思。就像在陈述“今天天气不错”一样自然。

　　四海为家。

　　这个答案，简单，却在她心中掀起了微澜。

　　不是某个特定海域的出身，意味着没有根植于那片海域的固有认知和立场。也意味着……更加难以揣度。

　　她沉默了片刻，巷外隐约传来萨博大大咧咧的笑声，似乎在和古伊娜争论着什么关于悬赏金高低的问题。那声音充满了活力，与小巷内凝重的气氛格格不入。

　　“你看到了那张悬赏令。”她用的是陈述句，目光锐利了几分，试图施加一些压力，“知道我是谁。”

　　“嗯。”刘九再次点头，承认得干脆利落。

　　“那你更应该知道，靠近我意味着什么。”

　　她的声音压低，带着一丝警告，也带着一丝连她自己都未察觉的试探，

　　“无尽的麻烦，死亡的威胁，与世界政府、海军、地下世界，以及无数像外面那些鬣狗一样的海贼为敌。”

　　她紧紧盯着他的眼睛，想看到一丝退缩，哪怕只是一丝犹豫。

　　然而，刘九只是平静地回望着她，仿佛她说的不是杀身之祸，而是晚饭吃什么。

　　“哦。”他应了一声。

　　然后，就没有然后了。

　　安洁莉卡感觉自己蓄力的一拳打在了空处，甚至差点因此引动内伤，喉头又是一甜，被她强行咽了下去。她从未遇到过这样的人！

　　“你……”她一时语塞，竟不知该如何继续这场对话。威胁？对方不在乎。利诱？她甚至不知道对方想要什么。讲道理？她连对方的基本逻辑都摸不清。

　　就在这时，刘九扶着她手臂的手，微微调整了一下力道，让她能靠得更省力一些。这个细微的、近乎本能的动作，与他那彻底漠然的态度形成了诡异的反差。

　　安洁莉卡微微一怔。

　　她看着他那张平凡无奇、饱经风霜的脸，看着那双深不见底的眼睛，一个荒谬的念头忽然划过脑海——

　　或许，他说的“四海为家”，并不仅仅是指地理上的漂泊。

　　更是一种心境上的……超然物外？

　　她无法理解。

　　但此刻，这个沉默得像块石头、反应古怪得令人抓狂的男人，却是她重伤之下，唯一触手可及的、看似安全的“遮蔽”。

　　巷外的光线变幻，显示着时间的流逝。

　　新的危机或许正在逼近。

　　安洁莉卡·伊什塔，西海的“女皇”，悬赏金两亿九千万贝利的大海贼，此刻却在一个陌生男人的沉默注视下，感受到了一种前所未有的茫然。

　　她该拿他怎么办？

　　而他，

　　又到底会拿她怎么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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