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白纸黑字的重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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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封装帧精美、来自省城南疆商贸公司的《合作意向书》草案,静静地躺在林家八仙桌的正中央。淡黄色的铜版纸在昏暗的灯泡下泛着冷硬的光泽,与周围粗糙的木质家具、斑驳的墙壁形成了刺眼的对比。它不像一封信,更像一块从遥远世界漂来的、刻满陌生符咒的石碑,沉甸甸地压在每个家庭成员的心上。

  父亲林国栋是第一个,也是唯一一个试图去解读它的人。他几乎是屏着呼吸,用微微颤抖的手,小心翼翼地拆开信封,取出那叠厚厚的文件。纸张光滑挺括,散发着淡淡的油墨味。他戴上平时看报才用的老花镜,凑到灯下,一字一句地读起来。

  起初,他还勉强能跟上那些客套的序言和双方介绍。但很快,诸如“合资经营”、“注册资本”、“股权结构”、“知识产权”、“独家授权”、“违约责任”、“仲裁条款”等一连串陌生而拗口的词汇,便像一堵密不透风的墙,挡在了他的面前。他的眉头越皱越紧,额头渗出了细密的汗珠。他试图理解每一条款的含义,但那些严谨到近乎冷酷的法律语言,与他熟悉的公文报告截然不同,每一个字似乎都藏着陷阱,每一句话都可能有多重解释。

  “这……这都是说的啥呀?”爷爷林大山坐在对面,看着儿子越来越凝重的脸色,忍不住焦躁地问。他看不懂字,但能从儿子的表情中读出极大的不安。

  林国栋抬起头,摘下眼镜,疲惫地揉了揉眉心,声音干涩:“爸,这上面写的,跟那天吴经理嘴上说的,好像……不太一样。”他指着其中一条,“你看这里,说品牌所有权归合资公司共同所有。共同所有是啥意思?是不是咱们‘林家茶’这牌子,以后就不是咱们一家说了算了?”

  他又翻到另一页,手指点着一行小字:“还有这里,说重大决策需要董事会三分之二以上通过。董事会是啥?咱们家能在董事会占几个席位?要是占不到三分之二,是不是以后厂子里的大事,咱们就做不了主了?”

  这些问题,像一把把冰冷的锥子,刺破了前几天与吴经理会谈时勉强维持的融洽表象。口头上的“尊重”和“合作”,落到白纸黑字上,变成了冰冷的、倾向于资本方的条款。

  母亲周芳凑过来,看着那密密麻麻的字,只觉得头晕:“哎呀,这么厚一本,看得眼都花了!国栋,这上面……对咱们不利吗?”

  “不是明着欺负人,但……处处是套子。”林国栋沉重地叹了口气,“很多东西写得模棱两可,解释权好像都在他们那边。比如这‘利润分成’,说是按股权比例,可成本怎么算?广告费、管理费是不是都从成本里扣?扣完了还有多少利润?咱们根本搞不清啊!”

  一股巨大的无力感和愤怒涌上爷爷心头。他猛地一拍桌子,震得茶杯哐当响:“我就说嘛!这些生意人,没一个好东西!嘴上说得天花乱坠,笔下全是机关算尽!想用这张纸把咱们套住,门都没有!这合作,不谈了!”

  奶奶也在一旁双手合十,念念叨叨:“作孽啊,这要是签了,不就是把祖宗传下来的饭碗拱手让人了吗?”

  先前因对方“初步同意”而带来的些许喜悦,此刻已荡然无存,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被欺骗、被算计的愤怒和深入骨髓的忧虑。他们仿佛看到,一张精心编织的大网,正悄无声息地向他们罩下来。

  林薇的心也揪紧了。她虽然早有心理准备,但亲眼见到家人面对现代商业合同时的茫然与愤怒,还是感到一阵心疼。她知道,这不是简单的善恶问题,而是游戏规则的差异。资本遵循的是法理和逻辑,而林家习惯的是人情和信义。这种碰撞,对于刚接触外部世界的林家来说,残酷而真实。

  她不能直接解释条款,那会引来怀疑。她需要引导家人,从情绪对抗转向理性应对。

  她走到父亲身边,伸出小手,轻轻抚平那份被父亲攥得有些发皱的意向书,用稚嫩的声音,指着那些复杂的条款说:“爸爸,这些字像不像爷爷说的茶山里的岔路口?一条路看起来近,可能有大石头;一条路看起来远,可能更平坦。咱们是不是要找个认识路的伯伯,帮咱们看看地图呀?”

  她将复杂的法律文件比喻成需要向导的“山路地图”,暗示需要寻求专业帮助。

  林薇的话,像一盆冷水,浇熄了爷爷冲动的怒火,也让焦躁的林国栋冷静下来。

  “薇薇说得对!”林国栋深吸一口气,眼神重新变得坚定,“光靠咱们自己生闷气没用!这东西咱们看不懂,不代表没人看得懂!不能就这么稀里糊涂地被吓回去,也不能赌气一口回绝。得找人帮咱们看看,把里面的门道弄清楚!”

  这个思路,得到了家人的一致认同。当务之急,是找到能解读这份“天书”的明白人。

  “找谁呢?”周芳发愁地问,“咱们认识的人里,哪有懂这个的?”

  林国栋沉吟片刻:“张局长见多识广,可能认识懂行的人。我明天一早就去找他!还有……县里司法局,或者法院,有没有能咨询的地方?” 他试图在有限的认知范围内寻找资源。

  爷爷也闷声道:“对!去找明白人!花点钱请教也值!总比被人坑了强!”

  决心已下,家庭的焦虑暂时转化为明确的目标——寻求外援,破解合同谜题。

  第二天,林国栋向单位请了假,带着那份沉重的意向书,直奔乡镇企业局。张副局长听完他的来意和担忧,神色也变得严肃起来。他仔细翻看了一下意向书,摇了摇头:“国栋啊,不瞒你说,这东西确实专业,里面弯弯绕绕很多。我搞行政在行,具体法律条款,也是个门外汉。”

  看到林国栋失望的表情,张副局长话锋一转:“不过,你这个警惕性是对的!跟外面的大公司打交道,尤其是涉及投资合资,合同是重中之重,一字千金!这样,我帮你问问,县法律顾问处有没有懂经济合同的同志,或者,地区司法局那边有没有熟人可以咨询一下。你等我消息,千万别急着给对方答复!”

  有了张副局长的承诺,林国栋心里踏实了一些。回到家,他一边焦急地等待消息,一边凭着自己在机关工作的经验,拿出笔记本,将意向书中所有他觉得有疑问、看不懂、或者可能与口头承诺不符的条款,一条条摘录下来,准备到时候向专业人士重点请教。

  这个摘录的过程,本身也是一种学习和梳理。他越写越心惊,发现潜在的风险点远比他第一眼看到的要多。比如,合同有效期是十年,十年内林家不能自行生产经营同类产品;比如,公司管理层的任命权看似共享,但总经理由投资方推荐;再比如,关于“林家”传统工艺的“知识产权”定义模糊,并未明确其独立性和不可转让性……

  每发现一个疑点,他的心就沉下去一分。

  等待的日子格外煎熬。林家小院的气氛再次变得沉闷。爷爷炒茶时都有些心不在焉,生怕一着不慎,满盘皆输。周芳和奶奶做事也提不起精神。

  就在林国栋几乎要按捺不住,想直接去地区碰碰运气的时候,张副局长终于带来了消息。然而,消息并不乐观。

  “国栋,我问了一圈。”张副局长面色凝重,“县里懂经济合同的人确实凤毛麟角,而且水平有限。地区司法局倒是有能人,但咨询费用不菲,而且……这种涉及具体项目的咨询,程序比较复杂,需要时间。最重要的是,”他压低了声音,“我侧面了解了一下这个南疆商贸公司,背景不简单,在地区里有些关系。我们这边如果动作太大,可能会引起不必要的误会,反而对谈判不利。”

  这番话,像一盆冰水,浇灭了林国栋刚刚燃起的希望。寻求官方法律援助的路,似乎被堵死了。难道真的要求助无门,只能靠自己硬着头皮去猜、去赌吗?

  绝望之际,林国栋忽然想起一个人——县一中一位退休的老教师,姓文,是解放前读过洋学堂的,据说见多识广,儿女都在大城市工作,平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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