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莲心的勇敢

　　中军大帐内，江蓠、紫艽与苏芷的协同布防刚刚展现出初步的默契，关墙之外，伏牛坡方向的喊杀声与隐约的兵器碰撞声便已随风传来。

　　很快，第一批伤员被运送回关内。

　　他们大多是被北狄游骑的弓箭所伤，或是后撤时摔伤、擦伤。

　　血腥气开始在不大的伤兵营区内弥漫开来，痛苦的呻吟、医官急促的指令、担架兵沉重的脚步声交织在一起。

　　苏芷和黄芪早已准备就绪，带领着医徒和能帮忙的轻伤员，迅速而有序地运转起来。

　　清创、止血、缝合、包扎……

　　四皇子紫艽在参与完初步布防商议后，并未返回行辕。

　　他深知自己此时亲临一线或许会添乱，但也无法安心待在后方。

　　他选择留在靠近伤兵营的一处相对安静的营房内，一方面可以及时了解战况，另一方面……

　　他下意识地，也想离那个可能受到冲击的地方近一些，或许能提供些微薄的帮助。

　　莲心跟在他身边，小脸煞白。

　　她从未如此近距离地接触过战争的真实面貌。

　　那浓郁的血腥味让她胃里翻江倒海，伤员们因痛苦而扭曲的面容和压抑的呻吟让她手脚冰凉，浑身发抖。

　　她紧紧攥着自己的衣角，指甲几乎要嵌进肉里，才能勉强抑制住想要逃跑的冲动。

　　她看到苏姑娘神色不变，手上动作快得几乎出现残影，冷静地指挥着众人，精准地处理着那些在她看来恐怖无比的伤口。

　　她看到那些平日里看起来粗鲁不堪的士兵，此刻咬着牙，忍着痛，配合着治疗，一声不吭。

　　她还看到，有伤势过重的士兵被抬进来时，已经没了声息，直接被盖上了白布……

　　恐惧缠绕着她的心脏，这就是边关……

　　这就是殿下和那些将士们每日面对的真实吗？

　　“怕了？”

　　紫艽的声音在身边响起，带着一丝杂情绪。

　　他看着莲心惨白的小脸和微微颤抖的身体，知道这对于一个从未经历过这些的深宫女子来说，冲击太大了。

　　莲心猛地回过神，对上紫艽的目光。

　　她忽然想起自己之前那些因为算不出数学题而产生的沮丧，那些因为殿下对苏姑娘的欣赏而泛起的酸涩……

　　与眼前这血淋淋的现实相比，是多么的微不足道和不值一提！

　　一种强烈的羞愧感和一种莫名的冲动，同时涌上心头。

　　她不能只是躲在这里害怕！

　　殿下在关注着战局，苏姑娘在拼命救人，连那些受伤的士兵都在咬牙坚持！

　　她用力吸了一口气，那混合着血腥和药味的气息刺得她喉咙发痛，却也让她的眼神逐渐变得坚定。

　　她向前迈了一小步，虽然腿还有些发软，但声音却带着一种连她自己都惊讶的清晰和勇气：

　　“殿下……奴婢……奴婢不怕！”

　　这话说出来，她自己都觉得有些底气不足，但她强迫自己挺直了背，

　　“奴婢……奴婢想去伤兵营帮忙！

　　奴婢虽然笨，不懂医术，但……

　　但可以帮忙递东西，烧热水，或者……

　　或者帮忙按住伤员，擦擦汗……总比在这里干站着强！”

　　她说完，紧张地看着紫艽，生怕他觉得自己不自量力，或者会添乱。

　　紫艽确实愣住了。

　　他没想到这个笨丫头，此刻竟能鼓起这样的勇气。

　　他看着她那双因为恐惧而泛着水光，却又努力睁大的眼睛。

　　沉默片刻，没有立刻答应，而是问道：

　　“那里……场面不太好，你能行吗？”

　　“奴婢……奴婢能行！”

　　莲心用力点头，像是要说服他，也像是要说服自己，

　　“奴婢在尚服局也见过嬷嬷们处理宫女们的跌打损伤，虽然……

　　虽然没这么严重，但……

　　但奴婢学得快！

　　苏姑娘让奴婢做什么，奴婢就做什么！

　　绝不给苏姑娘添乱！”

　　她的语气急切，带着一种破釜沉舟般的决心。

　　紫艽看着她这副模样，缓缓点了点头，

　　“好，你去吧。记住，一切听苏姑娘和黄军医吩咐，量力而行，若实在受不住，便回来，无人会怪你。”

　　“谢殿下！”

　　莲心对着紫艽福了一礼，然后转身，深吸一口气，朝着那片忙碌而压抑的伤兵营区走去。

　　踏入伤兵营的瞬间，更浓重的血腥味和痛苦的呻吟几乎将她淹没。

　　她强迫自己忽略胃部的不适和想要转身逃跑的冲动，目光快速搜寻着苏芷的身影。

　　苏芷正在处理一个腹部中箭的士兵，情况危急。

　　她察觉到有人靠近，头也没抬，声音冷静而快速：

　　“需要热水，大量的！还有干净布条！”

　　“是！苏姑娘！”

　　莲心几乎是本能地应道，声音因为紧张而有些发颤，但动作却不敢有丝毫迟疑。

　　她立刻跑到一旁一直在烧着水的大锅旁，用木瓢将滚烫的热水舀进旁边准备好的木桶里，然后又跑到堆放干净布条的地方，抱起一大摞，快步送到苏芷手边能够得着的地方。

　　她的动作有些笨拙，甚至差点被地上的血污滑倒，但她稳住了身形，没有发出一声惊呼，只是抿紧了唇，继续忙碌。

　　苏芷抽空瞥了她一眼，看到她煞白但努力维持镇定的脸，眼中闪过一丝讶异，但随即又投入到紧张的救治中。

　　“按住他的肩膀，别让他乱动！”苏芷对莲心命令道。

　　莲心看着那士兵因痛苦而扭曲的脸和不断渗血的伤口，手抖得厉害，但她还是咬紧牙关，按照苏芷的指示，用尽全身力气按住了士兵的肩膀。

　　她的手上沾满了温热的、黏腻的血液，那触感让她几欲作呕，但她死死忍住了，只是将头微微偏开一点，不敢去看那恐怖的伤口。

　　在整个过程中，她努力让自己变成苏芷的手和脚，递器械，换水，按压伤员，擦拭血迹……

　　她做得并不完美，有时反应慢半拍，有时拿错了东西，但她始终没有退缩，没有抱怨，更没有因为恐惧而瘫软在地。

　　她将自己所有的注意力都集中在完成苏芷的每一个指令上，仿佛这样就能驱散内心的恐惧。

　　当那个腹部中箭的士兵终于被苏芷从鬼门关拉回来，伤势暂时稳定后，莲心才感觉自己几乎虚脱，后背早已被冷汗浸湿。

　　她看着苏芷额角的汗珠和依旧沉稳的侧脸，心中涌起一股难以言喻的敬佩。

　　“做得不错。”

　　苏芷在处理完一个伤员后，抽空对正在清理器械上血污的莲心说了一句，语气平淡，却带着肯定的意味。

　　就这么简单的一句话，让莲心瞬间觉得，所有的恐惧和辛苦都是值得的。

　　她抬起头，对着苏芷露出了一个有些虚弱，却无比真实的笑容。

　　紫艽站在营房门口，远远地看着那个在伤兵营中忙碌的、娇小却异常坚定的身影。

　　看着她从最初的颤抖恐惧，到后来的咬牙坚持，再到此刻虽然疲惫却眼神清亮的模样。

　　这个他一直认为是笨拙的小宫女，在真正的危难面前，竟展现出了如此出乎意料的坚韧和勇气。

　　她或许永远无法像苏芷那样拥有超凡的智慧和能力，但她这份纯粹的努力和关键时刻挺身而出的担当，同样散发着独特的光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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