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5章 提亚娜的担忧，赵信的誓言

　　冕卫家族宅邸的书房，与嘉文三世那充满历史厚重感的书房不同，这里更像是一个高效的军事指挥部。

　　墙壁上悬挂着德玛西亚的鹰旗和冕卫家族的盾徽，交叉摆放着几柄训练用剑和一面闪亮的秘银盾牌。

　　书桌宽大而整洁，没有过多的装饰，只有必要的文件、墨水瓶和一支造型简洁的钢笔。

　　空气中弥漫着皮革、金属抛光剂和一丝若有若无的冷冽气息，如同提亚娜本人。

　　提亚娜端坐在高背椅上，脊背挺得笔直，仿佛随时可以披甲上阵。

　　她手中拿着的并非军事地图，而是一份由手下情报网送来的、关于昨日市集骚动的详细报告。

　　纸张上的字迹工整而冰冷，客观地记述了事发经过：一名神秘法师轻易突破封锁，救走染魔少女，留下宣告，然后凭空消失。

　　她的目光如同鹰隼般扫过每一个字，脸上没有任何表情波动。

　　数十年的军旅生涯和贵族倾轧，早已将她的心肠锤炼得如同她常用的盾牌一般坚硬。

　　法师反抗，搜魔人抓捕失败，甚至那法师狂妄的宣言，在她看来，都不过是德玛西亚漫长历史中不断重复的插曲，是秩序与混乱永恒博弈中的一朵小浪花。

　　她见过太多鲜血和死亡，这点风波，还不足以让她动容。

　　让她指尖在报告某处微微停顿的，是报告中提及的禁魔石无效的描述。

　　搜魔人和士兵佩戴的禁魔石装备，在那个法师面前，竟如同路边的普通石子，毫无反应？这违背了德玛西亚千年来的常识。

　　禁魔石是对抗魔法的基石，如果连基石都失效了……一丝极淡的疑虑掠过她的心头，但很快被她压下。

　　或许是某种未知的、能够屏蔽禁魔石感应的特殊魔法，或者……是更高层次的力量？她不愿深想，至少现在不愿。

　　“埃尔德雷德……”她低声念出这个名字，语气中没有丝毫夫妻间的温情，只有冰冷的审视。

　　搜魔人军团最近的行动越来越出格，效率却似乎在下降，连一个刚觉醒的乡下女孩都抓不住，还让人在众目睽睽之下被救走。

　　这不仅仅是无能，更是一种失控的迹象，看来她需要找个时间，好好“敲打”一下她这位名义上的丈夫，提醒他收敛手下那些日益膨胀的爪牙，别忘了搜魔人军团存在的根本目的是维护稳定，而非制造恐慌和……无能。

　　然而，当她的目光移到报告末尾，关于围观人群的简单描述时，她钢铁般的心防终于被撬开了一丝缝隙。

　　报告提到，在人群中，发现了冕卫家族的大小姐——拉克丝娜·冕卫的身影。

　　“拉克丝……” 提亚娜低声重复着这个名字，一直平稳交叠放在桌面上的手，不自觉地收紧，指节微微泛白。

　　那张惯常冷峻的脸上，罕见地皱起了眉头，深邃的眼眸中闪过一丝难以察觉的焦急与……后怕。

　　拉克丝，她哥哥唯一的女儿，冕卫家族最璀璨的明珠，也是她内心最柔软、最不容触碰的逆鳞。

　　她看着她从小小的团子长成如今亭亭玉立的少女，看着她灿烂的笑容，感受着她纯净的光明气息，那气息让她既欣慰又无比担忧。

　　她对拉克丝寄予了厚望，不仅仅是因为她可能成为未来皇子嘉文四世的妻子，更因为她相信，拉克丝和她哥哥盖伦一样，拥有着引领冕卫家族、乃至德玛西亚走向更辉煌未来的潜力。

　　她是家族的希望，是德玛西亚的瑰宝，绝不容有失！

　　而她，竟然偷偷跑出去了！在没有告知自己，没有足够护卫的情况下，混迹于混乱的市集！还偏偏撞上了那个神秘而强大的法师！万一……万一那法师的目标不仅仅是那个乡下女孩，万一他注意到了拉克丝，万一……

　　提亚娜猛地闭上眼，强行切断了自己脑海中那令人恐惧的联想。

　　她无法想象，如果拉克丝出事，她会变成什么样子，对兄长的承诺，对家族的责任，以及那份深藏心底、不轻易表露的姑侄之情，都会在那一刻化为毁灭性的疯狂。

　　“不能再放任她了。” 提亚娜睁开眼，眼神已经恢复了惯常的锐利与冰冷，但深处却多了一份不容置疑的决心。

　　必须加强对拉克丝的保护，立刻，马上！即使这意味着要限制她的自由，即使这会引来少女的哭闹和反抗。

　　与安全相比，那些都不值一提，这是必要的牺牲，是为了她好，提亚娜在心中对自己重复，试图用理性的铠甲包裹住那份因担忧而产生的细微刺痛。

　　然而，更深层的忧虑，如同潜藏在冰面下的暗流，开始涌动。

　　她一直都知道，或者说，强烈地怀疑，拉克丝那与生俱来的、仿佛能照亮一切阴霾的光明特质，并不仅仅是性格使然。

　　那很可能是一种天赋，一种强大到令人心悸的……光魔法，以前的她一直都在回避着这个问题，试图用家族的荣耀和权势为她构筑一个安全的堡垒，希望时间能带来转机，或者至少，能让这个秘密永远埋藏。

　　毕竟在德玛西亚的权贵阶层，有些事是可以默契地“视而不见”的，只要不暴露在阳光下。

　　但如今，禁魔令的风向越来越极端，埃尔德雷德和他手下那些被狂热冲昏头脑的蠢货，越来越不可控。

　　一旦拉克丝的隐秘暴露于大庭广众之下，即便是冕卫家族，也将面临巨大的压力，甚至可能……万劫不复。

　　想到这里，提亚娜拿起那张记载着昨日事件的报告，指节用力，仿佛要将所有的担忧和决绝都倾注其中，将其狠狠揉成一团。

　　坚硬的纸张在她手中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被挤压成紧紧的一小片，她拉开书桌抽屉，取出一个银质的、造型简洁的打火机——这是某次军事胜利后，嘉文三世赏赐给有功将领的纪念品。

　　“啪嗒。”

　　幽蓝色的火苗窜起，舔舐着那团皱巴巴的纸，火光明灭不定，映照着她坚毅而复杂的脸庞。

　　她看着火焰贪婪地吞噬着墨迹，吞噬着那个神秘法师的身影，吞噬着昨日的惊险，也仿佛要吞噬掉那份潜藏在心底最深处的不安。

　　纸张迅速蜷曲、焦黑，最终化为一小撮灰烬，无声地落在水晶烟灰缸里。

　　“但愿……不是你。”她对着那缕即将散尽的青烟，用几乎微不可闻的声音低语，她祈祷那个神秘法师，千万不要是邻国传闻中，那位颠覆了诺克萨斯旧秩序、被称为“超人”诺亚的存在。

　　如果真的是他……那意味着德玛西亚面临的，将不再是一个单纯的法师反抗者，而是一场可能席卷一切、无法预估后果的可怕风暴。

　　届时，即便是冕卫家族这面坚盾，恐怕也难以完全庇护住拉克丝这缕脆弱而珍贵的光芒。

　　黎明城堡的走廊，即使在深夜也保持着肃穆与寂静，墙壁上悬挂的壁灯投下昏黄的光晕，将赵信挺立如松的身影拉长，投在光洁如镜的石质地面上。

　　他如同往常一样，守卫在嘉文三世书房之外，呼吸绵长，耳目却笼罩着周围的一切动静，哪怕是一只蚊蚋飞过，也休想逃过他的感知。

　　这是多年严酷训练和角斗场生死搏杀养成的本能，也是他回报嘉文三世知遇之恩的方式。

　　他来自遥远的艾欧尼亚，曾是一名追求均衡与和谐的渔夫。

　　诺克萨斯的铁蹄踏碎了他的家园，他也被掳走，投入了那血腥残酷的角斗场，在那里，他失去了名字，只剩下代号“维斯赛罗”，用敌人的鲜血和自己的伤痕，谱写了一段不败的传奇。

　　但那传奇背后，是日渐冰冷的心，直到那一天，他在战场上，战败被俘即将被杀，然而却是德玛西亚的国王，嘉文三世。

　　他本可轻易取他性命，但嘉文三世却在那生死关头，看到了他眼中未曾泯灭的骄傲与痛苦，选择了赦免他，并给予了绝对的信任，此后更是委以“德邦总管”的重任。

　　这份恩情，重于泰山。

　　从那时起，赵信的忠诚，便毫无保留地献给了嘉文三世和德玛西亚的和平，国王的安危，高于他自己的生命。

　　因此，当书房内传来嘉文三世那声平静却不容置疑的“进来”时，赵信立刻推门而入，动作迅捷而无声。

　　然而，眼前的景象，却让这位历经无数生死、心志早已坚如磐石的总管，瞬间如遭雷击！

　　书房内，烛光依旧。

　　国王安然无恙地站在书桌后。

　　但就在书房中央，一个身穿红蓝相间、造型奇特意蕴非凡战衣的英武男子，正姿态放松地站在那里，与国王交谈，脸上甚至还带着一丝轻松的笑意。

　　而在房间的角落，一个黑衣人被数道猩红色的、仿佛由纯粹能量构成的锁链五花大绑，蜷缩在地，一动不动。

　　地板上，一柄闪烁着幽绿歹毒光芒的短刃，静静地躺在那里，刃身甚至有一小截不自然的断裂痕迹！

　　电光火石之间，赵信那经历过千锤百炼的大脑已经自动补全了刚才可能发生的一切——潜伏、刺杀、致命的毒刃、间不容发的拦截、绝对力量的碾压与束缚！

　　而完成这一切，保护了国王的，正是那个红蓝身影——近日传闻中颠覆了诺克萨斯的“超人”诺亚！

　　一股冰锥刺骨般的寒意瞬间从脊椎窜上头顶，随之而来的是如同火山喷发般的懊悔与愤怒！

　　国王……在他赵信的眼皮子底下，竟然遭遇了如此险恶的刺杀！而他自己，却毫无察觉！如果不是这位“超人”恰好出现，那后果……赵信简直不敢想象！

　　那份沉重的愧疚感几乎要将他淹没，他感觉自己作为总管的职责、作为护卫的荣誉，在这一刻被践踏得粉碎！

　　他的脸上，依旧是那副古井无波的表情，这是角斗场生涯留下的烙印，越是情绪激荡，外表越是冷静。

　　但在他那双锐利的眼眸深处，已然掀起了滔天巨浪，杀意如同实质般凝聚，他紧紧握住手中的“三重爪”，指关节因用力而发白，仿佛要将那精钢打造的枪身捏碎。

　　“赵信，”嘉文三世的声音将他从翻腾的情绪中拉回，“将这名刺客带下去，严加看管，连同这凶器，一并交由典狱长，没有我的命令，任何人不得接近。”

　　国王的语气平静，仿佛刚才经历的只是一场微不足道的风波。

　　赵信强行压下几乎要破体而出的怒火，深深吸了一口气，沉声应道：“是，陛下！”

　　他迈步上前，动作依旧沉稳，但每一步都仿佛踩在烧红的烙铁上，先是小心地拾起那柄断裂的毒刃，感受到刃身上那令人作呕的阴冷气息，眼中的寒光更盛，然后，他走向那名被猩红锁链束缚的刺客。

　　在他靠近时，那位超人诺亚，转过头，对他露出了一个看似友善的笑容，还点了点头，仿佛在打招呼。

　　但赵信此刻已经完全无法顾及这些 他的全部心神，都被那个刺客和这柄毒刃所占据。

　　他能感觉到那猩红锁链上蕴含的强大束缚力量，心中对诺亚的实力评估又提升了一个等级，但更多的，是那种因自身失职而产生的、火辣辣的耻辱。

　　他一把提起那个如同死狗般的刺客，触手冰冷而僵硬，显然已经被彻底制服，他没有多看诺亚一眼，只是向嘉文三世再次行礼，然后转身，大步离开了书房。

　　厚重的橡木门在身后关上，隔绝了书房内的光线和谈话声。

　　走廊的昏暗光线中，赵信停下脚步，低头看着手中提着的刺客和那半截毒刃，胸膛剧烈地起伏了一下。

　　他闭上眼，脑海中再次浮现出刚才书房内的场景，那柄毒刃距离国王的后心，可能只有一寸之遥！

　　“呃……”一声压抑到极致的、如同受伤野兽般的低吼从他喉咙深处溢出，无边的怒火混合着蚀骨的自责，几乎要将他吞噬，他辜负了国王的信任！他差点让德玛西亚失去一位明君！

　　他猛地睁开眼，眼中再无半分平时的沉稳，只剩下如同最锋利枪尖般的寒芒和决绝的杀意。

　　“无论你是谁……无论你背后站着谁……” 他对着昏迷的刺客，也对着那未知的幕后黑手，用只有自己能听到的声音，立下了最庄重的誓言，“我，赵信，以维斯赛罗之名，以德邦总管之职起誓，必将尔等连根拔起，挫骨扬灰！此仇，必以血偿！”

　　这一刻，他不再是那个沉稳内敛的宫廷总管，而是重新变回了那个在角斗场中为了生存而战的“维斯赛罗”，为了守护唯一的信仰，他将不惜一切代价，化身最致命的獠牙。

　　他提着刺客，握着残刃，迈着坚定而冰冷的步伐，走向城堡深处的地牢，每一步，都仿佛在敲响复仇的战鼓。

　　德玛西亚的光明之下，阴影正在蠕动，而守护这光明的利枪，已然出鞘，饱饮鲜血之前，绝不归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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