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抉择之夜

　　夜色像一块沉重的黑布，压得废村喘不过气。远处官道方向的烟尘，在月光下依旧能看出模糊的轮廓，像一头蛰伏的巨兽，散发着危险的气息。

　　宋阳和王二柱蹲在篱笆墙后，借着篝火的微光，在地上画着简易的地图。

　　“你看，”宋阳用树枝指着地上的划痕，“烟尘在官道西侧，往东南方向飘。按风向算，源头应该在三十里外的岔路口附近。”

　　王二柱盯着“地图”，眉头紧锁：“三十里……要是骑兵，半天就能到；要是步兵，最多两天。”他顿了顿，声音发沉，“这么大的动静，绝不是小股流匪。要么是官兵清剿，要么是败兵溃散，不管哪一种，都爱往山里钻——山里好躲，还能抢点东西。”

　　宋阳点头，心里的不安越来越浓：“咱们这村子虽然偏，但往深山去，这是最近的落脚点。他们要是缺粮、缺地方歇脚，很可能会摸到这儿来。”

　　“那……咱们咋办？”王二柱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他不怕干活，不怕野兽，却怕那些手里有刀、眼里没光的兵匪——他们比狼还狠，比瘟疫还吓人。

　　宋阳深吸一口气：“召集所有人，把话说明白。这事，得大家一起拿主意。”

　　土屋里，火堆燃得正旺，却照不亮每个人脸上的凝重。连三个孩子都安静地坐在草垫上，大气不敢出——他们从没见过大人们这副表情。

　　“情况就是这样。”宋阳开门见山，把他和王二柱的推测说了一遍，“最多两天，可能就会有大股武装往这边来。现在有两条路：要么留下，守着咱们这点家当，拼一把；要么现在就走，往深山里钻，或者下山去找别的活路。”

　　他话音刚落，李氏就急了：“下山？不能下山！上次那大队伍的惨状，忘了？下山就是自投罗网！”

　　张寡妇也紧紧抱着丫丫，脸色发白：“往深山里走？大雪封山，连条路都没有，孩子们怎么扛得住？怕是没被兵匪追上，先冻死、饿死了。”

　　王二柱闷声说：“留下……就一定能守住？”他不是怀疑宋阳，只是心里没底。他们这点人，这点家当，在大股武装面前，就像鸡蛋碰石头。

　　“不一定。”宋阳说得坦诚，“但至少，这儿有水，有咱们种的地，有地窖里的粮食，有篱笆墙能挡一挡。咱们熟悉这儿的每一寸土地，真到了动手的时候，多少有点胜算。”

　　他看向三个孩子：“铁蛋，你说，是在这儿守着你的小石子堆，还是跟我们往没路的山里跑？”

　　铁蛋攥紧了小拳头，大声说：“俺要留下！这儿有俺的石子堆，还有宋叔教俺做的弹弓！”

　　二丫也怯生生地说：“俺想睡在草垫上，不想在雪里走……”

　　孩子们的话像一块石头，砸碎了大人们心里最后一丝犹豫。

　　是啊，离开这里，他们能去哪？

　　下山是流民的地狱，官兵和流匪来回扫荡，连口干净水都喝不上；进山是绝境，大雪、野兽、迷路，哪一样都能要了他们的命。

　　只有这里，虽然简陋，虽然危险，却是他们亲手一点点筑起的“家”。有他们种下的萝卜，晒好的谷粒，缝补的衣服，还有夜里温暖的火堆。这里的一草一木，都带着他们的汗水和气息。

　　“俺留下。”王二柱猛地一拍大腿，眼里的犹豫变成了决绝，“死也死在自己种的地里，总比死在乱兵刀下强！”

　　张寡妇抬起头，看着宋阳，眼神坚定：“我也留下。丫丫不能再受颠沛了，这儿至少有口热粥喝。”

　　李氏抹了抹眼角，声音带着哽咽：“娘年纪大了，走不动了。就守在这儿，能多活一天，就多看看孩子们。”

　　宋阳看着他们，心里涌起一股暖流。他知道，大家不是不怕，只是在绝境里，选择了那个“相对不那么糟”的选项——选择了彼此，选择了他们共同筑起的这一点点安稳。

　　“好！”宋阳站起身，声音铿锵有力，“既然都留下，那就得跟时间赛跑！现在开始，所有人动起来！”

　　他开始分派任务，语速快得像打鼓：

　　“柱哥，你带铁蛋，现在就去村口垒石墙，把路口堵得只剩一道缝，用冻土和石头，越结实越好！再把咱们削的尖木棍，埋在墙外面，削尖的那头朝上，能扎一个是一个！”

　　“张嫂子，你和娘一起，把地窖里的粮食再往深处挪，用石头封死入口，别让人一眼看出来。再把能吃的野菜干、萝卜干都打包，万一得躲起来，能带着走。”

　　“二丫，你帮着娘，把咱们缝的草垫都搬到地窖里，那儿能藏人。丫丫……就跟着张嫂子，别乱跑。”

　　“我去弄弓箭和武器。柱哥，你把那把锈刀给我，我再磨磨，争取能砍得动东西。”

　　没人抱怨，没人拖沓。

　　王二柱立刻拉起铁蛋，扛着锄头就往外冲，雪地里留下两行匆忙的脚印；张寡妇抱起丫丫，和李氏一起往地窖跑，开始搬粮食；二丫也懂事地跟在后面，帮忙递东西。

　　宋阳找了块最粗的磨刀石，把那把锈刀架在火上烧红，再拿出来狠狠打磨。火星溅在他脸上，他浑然不觉，眼里只有刀刃上渐渐泛起的寒光。

　　夜色越来越深，废村里却一片忙碌。

　　村口传来“咚咚”的砸石声，那是王二柱在用石头垒墙；地窖方向有“窸窸窣窣”的响动，那是女人们在藏粮食；宋阳的磨刀声“霍霍”作响，在寂静的夜里格外清晰。

　　远处的烟尘，似乎又浓了些。

　　但此刻，土屋里的每个人，心里都多了一份笃定。

　　他们不知道未来会怎样，不知道即将面对的是怎样的凶险。但他们知道，自己不是一个人在扛。

　　墙会垒起来，武器会磨利，粮食会藏好。

　　他们会守在这里，守着这片土地，守着彼此。

　　直到最后一刻。

　　宋阳磨亮了刀，抬头望向窗外。月光下，王二柱和铁蛋垒的石墙已经有半人高，像一道沉默的屏障。

　　他握紧了刀，转身走向篱笆墙。

　　今夜，无人入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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