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无声的证明

　　第二天清晨，沈家弥漫着一股不同寻常的低气压。

　　苏婉柔眼下的乌青比昨天更重了些，吃早饭时也有些心不在焉。连平日里总是乐呵呵的沈卫国，都察觉到了母亲情绪不对，扒饭的动作都安静了许多。

　　“妈，是那个孩子……情况不好吗？”沈清辞放下勺子，轻声问道。她扮演着一个贴心女儿的角色，语气里带着恰到好处的担忧。

　　苏婉柔揉了揉眉心，叹了口气，也没瞒着家人：“嗯，病情恶化了。昨晚又发生了一次严重的惊厥，持续时间比之前都长，现在还在昏迷中……专家们会诊了几次，调整了方案，效果都不理想。”她的声音里带着医生面对疑难杂症时的无力感，更带着对幼小生命的怜惜。

　　沈建国沉默地听着，给妻子夹了一筷子菜，沉声道：“尽力就好。”

　　沈清辞垂下眼睫，看着碗里剩下的半碗粥，心中念头飞转。病情恶化，意味着西医的常规手段可能已经走到尽头。这既是危机，也是她等待的契机。

　　她不能再等下去了。

　　“妈，”她抬起头，目光纯净，带着一丝不确定的怯生生，“我……我昨晚又梦到那本旧医书了，那个方子……好像记起来多一点。里面是不是有……蝉蜕和钩藤？”她报出了两味常见、且对于小儿惊风确有定惊熄风作用的草药名。这是她在玉简浩如烟海的信息中，挑选出的最基础、最不易出错的药材。

　　苏婉柔猛地抬起头，有些惊讶地看着女儿。蝉蜕、钩藤……这两味药，正是中医里常用于治疗小儿高热惊厥的配伍之一！女儿竟然真的记住了？这巧合让她心头一动。

　　“清辞，你还记得多少？那书里还说了什么？”苏婉柔的语气不自觉地带上了几分急切。此刻，任何一点可能的希望，她都愿意去抓住。

　　沈清辞故作努力回忆状，断断续续地又补充了几句关于“清热”、“平肝”的模糊字眼，都是中医对症的通用理论，绝不会出错，但也绝不高深。她将自己完美地定位在一个“偶然看到、记性不错”的少女角色上。

　　“我也……就记得这些了。”她最后小声说道，带着点“没能帮上更多忙”的歉意。

　　苏婉柔看着女儿苍白的小脸和那双清澈中带着关切的眼睛，心底最后一丝疑虑也消散了。这孩子，只是心地善良，想帮忙而已。

　　“好，妈妈知道了，谢谢你，清辞。”苏婉柔深吸一口气，似乎下定了某种决心。她快速吃完早饭，拿起公文包，“我今天再去和中医科的几位老大夫会诊一下，参考参考你这个思路。”

　　苏婉柔匆匆离家去了医院。沈清辞则依旧扮演着她的安静病弱角色，留在家里看书。只是，她的心神早已不在书本上。

　　她在等。

　　她在赌苏婉柔会采纳她的建议，哪怕只是作为参考。她更在赌，自己基于玉简知识判断出的方向是正确的。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客厅里的老式座钟发出沉闷的滴答声。

　　临近中午时分，家里的电话突然响了起来。保姆阿姨接起电话，听了几句，脸上立刻露出笑容，朝着沈清辞的方向喊道：“清辞，是你妈妈！找你呢！”

　　沈清辞放下书，走过去接过听筒，声音柔柔的：“妈？”

　　电话那头，苏婉柔的声音带着难以抑制的激动和一丝如释重负：“清辞！太好了！你提供的那个思路，结合了中医科老大夫的方子，给孩子用上之后，他的高热开始退了！惊厥也没有再发作！虽然还没完全脱离危险，但情况稳定多了！”

　　苏婉柔的声音因为兴奋而有些急促：“几位老大夫都说，这个辨证方向非常精准，特别是你提到的蝉蜕和钩藤，用得太是时候了！清辞，你可是立了大功了！”

　　沈清辞握着听筒，脸上适时地露出一点点被夸奖后的羞涩和开心，低声道：“能帮上忙就好。”心里却是一片冷静的清明。第一步，成功了。她以一种最不引人怀疑的方式，将自己的“价值”初步展现了出来。

　　“妈晚上早点回来，给我们清辞做好吃的！”苏婉柔高兴地挂了电话。

　　放下电话，沈清辞能感觉到，旁边保姆阿姨看她的眼神都带上了几分惊奇和佩服。

　　“沈家那小女儿，随便看了本旧医书，就帮苏医生解决了大难题！”

　　“真的假的？她不是病秧子吗？还有这本事？”

　　“听说就说了两味药，正好对症！这可真是人不可貌相……”

　　不过半天功夫，这带着些许传奇色彩的消息，就像长了翅膀一样，在大院里某些信息灵通的家属之间小范围传开了。原本那些背后议论她“娇气”、“没用”的声音，瞬间小了不少，取而代之的是好奇和些许的刮目相看。

　　当沈清辞傍晚再次出现在院子里散步时，她能明显感觉到落在自己身上的目光变了。少了之前的轻视和怜悯，多了几分探究和审视。连之前挑衅她的李爱红，远远看到她，都眼神复杂地扭开了头，没再凑上来。

　　沈清辞对此毫不在意。这些庸人的看法，于她而言如同清风拂过。她需要的，不是这些虚名，而是借此机会，观察暗处那双眼睛的反应。

　　她故意走到一处相对开阔、便于观察的地带，停下脚步，佯装欣赏花坛里蔫头耷脑的月季花。精神力却如同无形的蛛网，细细感知着周围的一切。

　　果然，那道熟悉的、带着审视意味的目光再次出现了。这一次，似乎少了几分最初的冰冷和纯粹的探究，多了几分……估量与考量。

　　仿佛在重新评估一件物品的价值。

　　沈清辞心中冷笑。很好，对方注意到了。她的“表演”起了效果。

　　就在这时，一阵低沉而富有磁性的男声在她身后不远处响起，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探究：

　　“看来，沈部长家的女儿，不仅需要人呵护，还藏着一手救人的本事。”

　　沈清辞缓缓转过身。

　　夕阳的余晖在她身后勾勒出一个高大挺拔的身影。寸头，眉骨很高，眼窝深邃，鼻梁如山脊般挺直。他穿着普通的军绿色常服，没有肩章，却自带一股迫人的气场，如同蛰伏的猎豹，收敛着爪牙，却依旧散发着危险的气息。正是陆战北。

　　他站在那里，目光平静地看着她，那双深邃的眼眸里，没有丝毫其他人看到她时的惊讶或好奇，只有一种洞悉一切的冷静，仿佛早已看穿了她娇弱外表下的不同寻常。

　　沈清辞的心跳漏了一拍，不是因为少女的羞涩，而是因为一种遇到同类、遇到潜在威胁的本能警觉。这个男人，比暗处那道目光，更直接，也更危险。

　　她迅速垂下眼睫，掩去眸底一闪而过的锐利，脸上浮现出恰到好处的、带着一丝被陌生人搭讪的慌乱和怯懦，手指无意识地绞着衣角，声音细弱：“我……我只是偶然看到的，瞎说的……”

　　将一个骤然面对强大存在、不知所措的娇弱少女形象，演绎得淋漓尽致。

　　陆战北看着她这副模样，嘴角几不可查地勾起一丝极淡的弧度，快得让人以为是错觉。他没有拆穿，只是迈步走近。

　　随着他的靠近，那股混合着阳光皂角与淡淡烟草味，以及独属于顶尖战士的、若有若无的血腥与铁锈般的气息扑面而来，带着强烈的侵略性。

　　他在她面前一步远处站定，目光落在她低垂的、微微颤抖的眼睫上，语气平淡，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分量：

　　“是吗？”他顿了顿，声音压低了几分，只有他们两人能听清，“我爷爷的病，京城的专家们也束手无策。不知道沈姑娘……有没有在什么旧医书上，偶然看到过类似的病例？”

　　沈清辞猛地抬起头，撞进他那双仿佛能看透人心的深邃眼眸里。

　　他终于，直接表明了来意。

　　空气仿佛在这一刻凝固。夕阳将两人的影子拉长，交织在一起。

　　暗处的窥视，明面的邀约。

　　她这枚棋子，似乎已经被推到了棋盘上。

　　而博弈，才刚刚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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