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暗流涌动危机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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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陈慕之自州尹府归来,已是夜色深沉,天上下起了毛毛小雪。宿州城内万家灯火渐次熄灭,唯余更夫梆子声在空旷的街道上回荡,显得格外寂寥。他回到“慕之皂坊”,却见铺面内灯火通明,人影晃动。

  推门而入,管二、韩十二、柳莺儿乃至闻讯赶来的胡大海皆聚在堂内,个个面带焦灼,显然已等候多时。见他推门进来,众人立刻围了上来,七嘴八舌地发问。

  “慕之哥,你可算回来了!州尹没为难你吧?”韩十二最是沉不住气,拽着陈慕之的衣袖,急切之情溢于言表。

  柳莺儿虽未开口,但一双妙目紧盯着他,烛光下可见其眉宇间凝着浓浓的担忧。管二则搓着手,在一旁紧张地咽着口水,眼神飘忽不定。

  陈慕之先不答话,走到桌边倒了碗凉茶,一饮而尽,这才长长舒了口气。冰凉的茶水未能完全压下他心头的纷乱,但至少让他稳住了心神。

  “诸位宽心,”他示意大家坐下,将自己州尹府中的经历,从献皂、宴饮、谈合作到献上甘油止痒,一五一十地说了出来。

  听闻州尹不仅不再追究,还答应提供庇护,虽然索求四成利润,但解决了原料,甚至还拨发一千两官银助其扩产,这个条件也不是不能接受。

  管二第一个跳了起来,喜形于色,抚掌笑道:“哎呀呀!这可是天大的好事!慕之哥,你真是福星高照,吉人天相!连州尹大人都对你另眼相看!咱们这生意,日后必定财源广进,想不发达都难了!”他仿佛已经看到白花花的银钱流水般涌入,笑得见牙不见眼。

  韩十二也咧开嘴傻笑,憨厚的脸上满是喜悦。

  就连胡大海那饱经风霜的脸上也掠过一丝惊喜,但他浓眉很快又锁在一起,瓮声瓮气地开口,像一盆冷水浇在兴头上:“慕之兄弟,不是老胡我给你泼凉水。这事……忒邪性!那完颜璋是出了名的雁过拔毛、饿狼转世,而且你事先已承诺给他四成利润分成了,他竟还自掏腰包……哦不,是掏官府的腰包给你扩大生意?这简直像是黄鼠狼给鸡拜年,还自带米粮——没安好心!他图啥?就图那点甘油止痒?俺看未必!”

  柳莺儿螓首微点,接口道:“胡大哥所言极是。那完颜州尹贪吝之名,宿州城谁人不知?如此反常大方,其中必有蹊跷。慕之哥哥,他索要甘油数量极大,催促又急,恐怕不止是为了他自己止痒或是寻常牟利那般简单。”

  陈慕之苦笑着摇头,手指无意识地敲击着桌面:“胡大哥、莺儿姑娘所言,正是我心中所想。此事确实蹊跷,绝非表面看来那般简单。州尹索要甘油数量极大,催促甚急,仿佛不止是为了他自己止痒,或是单纯牟利。其间定有我们不知的缘由。”

  “只是如今我们势单力薄,犹如逆水行舟,不进则退。官银当前,岂有推拒之理?只能暂且接下,小心行事,见步行步,暗中加强防范罢了。”

  他目光扫过众人,神色转为严肃,声音也低沉了几分:“不过,这也意味着我们的摊子要铺得更大了。福兮祸之所伏,机遇背后常隐藏风险。单靠我们几人,定然忙不过来,也难以周全。”

  他看向胡大海,语气诚恳,“胡大哥,你为人仗义,地面又熟,处事稳当。现在皂坊要扩大,我想正式邀你入股,这皂坊也算你一份。嫂子精明能干,可否请她来店里做个掌柜,掌管日常收支与伙计调度?薪酬必定从优。”

  胡大海略一沉吟,他与陈慕之相识时间虽不长,但观其行事颇有章法,且为人仗义,便重重点头:“成!俺信你陈兄弟!俺那婆娘算计账目是把好手,窝在家里也是闲着,俺这就回去跟她说!以后这摊子事,俺们一起扛!”

  “好!”陈慕之精神稍振,继续安排,“管二,你带着十二,主要负责生产这一块。招募来的工人,由你调度监督,为了保证肥皂的产量,除了购运牲口下水油脂外,还要大量采购皂角、茶油等材料,同时务必要保证生产的质量,尤其是甘油,提炼要净,储存要妥,万万不能出纰漏。”

  管二把胸脯拍得山响,大声应道:“慕之哥放心!这摊事包在俺身上!保证出不了岔子!”韩十二也用力点头,眼神坚定。

  “另外,为了保障制造秘方不易外传,我准备采用‘流水线’生产之法……”陈慕之接着说道。

  “流水线生产?”胡大海、柳莺儿、管二、韩十二闻言,齐声惊诧问道,脸上皆是不解。这词对他们来说,着实新鲜。

  柳莺儿眨着杏眼,好奇地追问:“慕之哥哥,何为‘流水线’?是怕工坊着火,要搬到河边吗?”

  陈慕之闻言失笑:“非也非也。此‘流水’非彼‘流水’。这流水线作业,乃是将制皂和制甘油这整个生产过程,拆解成数个不同的工序。”

  “譬如,有人专司熔油,有人专管配碱,有人只管搅拌皂化,有人负责入模定型,有人专注分离甘油。每个工人只需反复操作自己那一小块,无需知晓全局。如此一来,其利有三:其一,工人专注于单一劳作,熟能生巧,可极大提升效率和产量;其二,无人能掌握全部工序,配方核心得以最大程度保全;其三,核心关键工序,可安排如胡大哥推荐的绝对信得过之人把持,更是上了双保险。”

  众人听罢,皆是目瞪口呆。胡大海猛地一拍大腿,震得桌上茶碗一跳:“高!实在是高!慕之兄弟,你这脑袋瓜子是咋长的?这样的妙法都能想出来!如此安排,确是稳妥许多。俺有几位一起屠宰牲口的伙伴,都是多年的交情,为人老实本分,信得过。他们的婆娘也多是在家操持、手脚勤快之人,俺看可以让她们来负责核心的工序。”

  “如此甚好!那就劳烦胡大哥你去安排接洽,工钱务必给得足些,让人安心。”陈慕之点头应允,心中稍安。

  “莺儿姑娘,”他转而看向柳莺儿,语气郑重,“销售一摊,尤其是与各大户人家的对接维系,非你莫属。你人面广,心思玲珑,言语爽利,最是合适。此外……”他略作停顿,压低了声音。

  “你素来机敏,人脉消息灵通,还需多留意市面上的风吹草动,特别是衙门那边的细微动静……若有异样,需立刻告知于我。”

  陈慕之话未说尽,但柳莺儿已然明白,这是让她暗中负责情报搜集与预警。

  她郑重点头,俏脸上浮现出与年龄不符的沉稳:“慕之哥哥放心,交给我。定会留意各方消息。”

  “至于我,便主要负责研发新品,改进工艺,并总管全局协调。”陈慕之最后道,目光扫过每一张面孔,语气沉重而恳切,“诸位,如今我们虽得机遇,却也身处险境,如履薄冰。州尹之意,绝非仅仅分红那么简单。往后行事,务必加倍小心,同心协力,谨慎为上!”

  安排既定,众人各自领命而去。有了官银支持,扩产之事迅速推进。

  胡大海很快找来了几位信得过的老友及其家眷,新的作坊在城里一处稍大的院落里落成,招募的十余名工人也陆续到位。

  胡大嫂果然精明干练,走马上任后,将店内账目、物料进出打理得井井有条。

  流水线之法初试,虽有些手忙脚乱,但在陈慕之的悉心指导和管二的粗嗓门吆喝下,也渐渐步入正轨。空气中整日弥漫着皂角、油脂与淡淡甘油甜香混合的独特气味。

  一切看似蒸蒸日上,作坊内日夜灯火不熄,伙计们忙碌穿梭。然而陈慕之心头那丝不安却如同跗骨之蛆,始终萦绕不散。他时常于夜深人静时独坐院中,望着天上那轮与前世一般无二的明月,思绪万千。

  州尹那看似温和却暗藏机锋的眼神,孙师爷那皮笑肉不笑的贪婪模样,如同阴影般笼罩在他心头。惶惶之中,又做了一个应急预案,与胡大海、柳莺儿等商量后,觉得可行,这才心中稍安。

  ……

  一日,陈慕之去东市集采买些新增的香料杂物,忽见一隅围了些人,对着一个摊位指指点点。

  他好奇凑上前去,只见一个高鼻深目、卷发褐肤的色目商人,正操着生硬蹩脚的汉话,费力地推销着陶罐里的油脂:“好油!橄榄……橄榄油!吃的!抹身子!西域来的,珍品!好!”

  围观者多是好奇看看,交头接耳,却无人上前购买。这也难怪,这橄榄油价格不菲,且本地人从未见过此等物事,不知其用途功效。

  陈慕之心中却是一动,挤上前去。他认得此物,记得橄榄油主产地是地中海沿岸,在后世是极好的食用油脂,也是护肤品的优质基底油。

  想来应是地中海的商人通过丝绸之路将此物贩至西域,再由这些色目人辗转运到中原销售。他仔细查看了油质,见其清亮透彻,色泽金黄,嗅之有一股淡淡的果香,品质竟属上乘。

  一个念头如电光石火般闪过他的脑海——以前妹妹常常自行用甘油和橄榄油调配护手液,效果很是不错。我何不也试试用甘油和这橄榄油,再添加些其他材料,试制一款效果更佳的护肤霜?若能成,不仅可自用,或许还能开辟一条新的财路。

  “这些油,我都要了。”他不再犹豫,当即对那面露愁苦的色目商人说道。

  在那商人瞬间转为惊喜的目光中,陈慕之爽快付了钱,并与他约定,日后若再有此油,或是其他西域传来的稀奇油脂、香料,可直接送往“慕之皂坊”,他照单全收。

  回到作坊,陈慕之立刻动手,辟出一角作为试验之地。

  他将橄榄油隔水小心加热,加入适量提炼相对纯净的甘油,不断搅拌,又突发奇想,寻来蜂蜡增加稠度,加入捣碎的芦荟汁液增添清爽之感。

  经过不知多少次失败的试验,手上被烫出几个水泡后,他终于得到了一种质地细腻滑润、色泽乳白微黄的膏体。他又虚心请教了城中一位相熟的老大夫,在其指点下,辅以少量活血化瘀、润肤生肌的药材粉末。

  最终制成的膏体,陈慕之亲自试用,涂抹在手背干燥处,只觉得滋润无比,吸收迅速,他亲自试用,挖了一点涂抹在手背干燥处,只觉得膏体顺滑易推,滋润感立现,却毫无油腻黏糊之感,其肤感远超这个时代任何已知的润肤之物。连日来的疲惫仿佛都被这小小的成功驱散了些许。

  “成功了!简直是极品!”陈慕之心中欣喜若狂,将此物命名为“玉润霜”。

  他让柳莺儿挑选了几盒包装精美的,送去给几位相熟且有影响力的富家夫人试用,又特意备了份量更足、包装更显贵重的“新品贡礼”,通过孙师爷的门路,送呈州尹后宅的几位夫人及其亲眷。

  反馈很快传来,效果出乎意料地好。尤其是对于秋冬季节常见的皮肤干燥、瘙痒、甚至冻疮皲裂,这“玉润霜”的舒缓修复效果可谓显著。

  州尹的黄面夫人用过之后,更是爱不释手,每日敷面搽肌不可或缺,据说出入上流社会也自信了不少。

  州尹大喜过望,再次通过孙师爷传话,对陈慕之褒奖有加,并催促他务必尽快扩大“玉润霜”的生产,尤其是要保证甘油和这新膏的供应,需求量极大!

  然而,就在作坊运转逐渐顺畅,新品大受好评之际,柳莺儿凭借其敏锐的观察力和市井中练就的警惕心,察觉到了一丝不易察觉的异样。

  那日晌午后,工人们正各司其职,有的在巨大的灶台前熬煮皂液,有的在小心地分离甘油,有的则将凝固的皂块脱模、切割。空气里弥漫着皂角、油脂、香料以及那淡淡甘油甜香混合的独特气味,一切看起来井然有序,生机勃勃。

  柳莺儿假意清点着新送来的一批桂花干瓣,眼角的余光却始终似有若无地锁定在一个名叫李四的新工人身上。

  这李四,入坊不到十日,是扩产时新招来的,据说是城外某村人,看起来三十出头,面相老实,手脚也算麻利,平日言语不多,只知埋头干活,瞧着是个本分人。但柳莺儿在市井打滚多年,三教九流见得多了,练就了一双识人辨色的利眼。

  她渐渐注意到,这李四虽大多时低着头干活,眼神却总似有若无地、极其隐晦地瞟向管二亲自负责的甘油分离区那几口关键的大缸。

  每次管二临时离开去库房取原料,或是韩十二吆喝着让人帮忙搬运重物时,李四的身子总会下意识地朝那个方向微微偏上几分,虽然动作细微,但在有心人眼里,却格外明显。

  更让她心中警铃大作的是,下了工,别人都急着洗手回家,这李四却常磨磨蹭蹭,落在最后。不是说要收拾清洗工具,就是借口拉肚子要在坊后的茅厕多待一会儿。

  而在他这些拖延的片刻,目光总似不经意地、飞快地扫视坊内各处,尤其是在那些记录物料配比的桌案附近流连。

  柳莺儿未打草惊蛇,只将这份愈来愈重的疑虑悄悄说与了陈慕之和管二。

  陈慕之闻言,眉头瞬间紧锁,脸色沉了下来:“果然来了……我就知道,州尹的胃口,岂是那点分红就能填饱的。他要的是根,是本!是这能下金蛋的母鸡!”

  管二则是怒火腾地一下窜起,挽起袖子,粗声骂道:“直娘贼!吃里扒外的东西!枉俺还以为他是个老实人!看俺不现在就过去揪住他,打断他的狗腿,看他还敢不敢做窥探的勾当!”

  “二哥且慢!”柳莺儿连忙拦住,冷静分析,“无凭无据,我们若此刻发作,他若抵赖,反咬我们诬陷,到时恐会引起其他工人的恐慌和不满,反而打草惊蛇,让幕后之人隐藏更深。”

  陈慕之点头称是:“莺儿姑娘思虑周全。眼下敌暗我明,我们需沉住气。可知他大约是受何人指使?目的为何?窃取配方?还是破坏生产?”

  “眼下还难以断定。”柳莺儿摇头,俏脸含霜,“但左右脱不开州尹府那干人。目的嘛,无非是肥皂和甘油的详细配方与核心工艺。我们不妨……将计就计,送他一份‘大礼’。”

  一个引蛇出洞的计划迅速在她心中成形,并低声与陈慕之、管二商议起来。

  翌日,作坊如常运转。柳莺儿故意选择在离甘油分离区不远、且李四容易观察到的一张桌案旁坐下,铺开纸张,摆出笔墨,开始“专心致志”地绘制一份“原料配比秘方”。

  她画得极其“投入”,时而蹙眉思索,时而豁然开朗般奋笔疾书,甚至还故意摇头叹气,低声嘀咕着“此比例似乎更佳……嗯,此乃关键,定要保密……”之类诱人上钩的话语。

  那李四虽在远处看似卖力地搅拌皂液,眼角余光却始终将柳莺儿的一切动作尽收眼底,眼神深处掠过一丝难以察觉的急切与贪婪。

  午间歇工,众人各自觅地休息吃饭。柳莺儿见李四正竖着耳朵注意这边,便故作匆忙状,将那张墨迹未干的“秘方”小心翼翼地压在几页旧账本下。

  她起身对不远处正在检查皂液成色的管二道:“管二哥,我去给慕之哥哥送些茶水,商议一下新订单的事,去去就回。你帮我看着这点东西,莫让人乱动了,尤其是底下这张新调的方子,可是关乎新品成败的关键,万万不能有失!”

  她声音不大不小,语气郑重,恰好能让不远处的李四清晰听到。

  管二心领神会,大声应道:“好嘞!莺儿姑娘放心去便是!俺就在这儿守着,保证连只苍蝇也飞不进来乱碰!”

  柳莺儿点点头,这才袅袅娜娜地转身离去。

  管二果真搬了个小马扎,一屁股坐在那桌案旁,虎视眈眈地守着,目光如炬地扫视四周。

  没过多久,那李四便捂着肚子,一脸痛苦地凑过来,哎呦喂呀地**道:“管……管二爷,俺……俺这肚子不知吃坏了啥,疼得厉害,绞劲似的,得……得赶紧去趟茅房……怕是憋不住了……”

  管二抬起眼皮,嫌弃地瞥了他一眼,不耐烦地挥挥手,演技颇为浮夸:“去去去!懒驴上磨屎尿多!就你事多!快着点!别污了俺的地方!”

  李四如蒙大赦,连声称谢,弯着腰,夹着腿,一副内急难忍的模样,慢吞吞地往后院茅房方向挪去。

  恰在此时,韩十二在院子另一头突然大叫起来,声音急切:“管二哥!管二哥!快来看看!这锅肥皂火候好像不对,要糊了!你快来瞧瞧是怎么回事!”

  管二立刻“腾”地站起来,脸上露出“焦急”之色,骂骂咧咧:“啥?又出岔子了?真是……莺儿姑娘这……”

  他看似犹豫地看了一眼桌案,又望望冒烟的锅灶,最终还是“跺跺脚”,对旁边一个正在吃饭的伙计喊了句:“嘿,你!帮俺看着这桌子,别让人碰啊!俺去去就回!”说罢,便匆匆朝着韩十二那边跑去。

  那个被点名的伙计嘴里塞着饼子,含糊地应了一声,注意力显然都在自己的午饭上。

  不过片刻功夫,一道黑影却悄无声息地从作坊另一侧一扇较为隐蔽、此前故意弄松了插销的矮窗翻了进来,动作出乎意料地轻捷熟练,落地无声——正是那个本该在茅厕里“一泻千里”的李四!

  他屏息凝神,警惕地四下张望,见管二不在,那个负责看守的伙计也背对着这边埋头吃饭,心中狂喜。立刻猫着腰,如同狸猫般疾步窜到柳莺儿方才所在的桌案前,颤抖着手,急切地翻找那叠账本。

  “找到了!”他心中狂喜呐喊,猛地抽出那张墨迹似乎还未干透的“秘方”,看也不看便要往怀里揣去——时间紧迫,不容细看。

  “李四兄弟,这方子……看得可明白?需不需要我再为你讲解一番?”一个清冷的声音,带着几分戏谑,蓦地在他身后响起。

  “不用了,谢谢!”李四顺口应道,突然浑身猛地一僵,血液仿佛瞬间冻结。

  他骇然回头,只见柳莺儿正倚在门框上,双臂环抱,似笑非笑地看着他,手中不知何时多了一根光滑坚韧的短棍,有一下没一下地轻轻敲着手心。

  管二魁梧的身躯也如同铁塔般堵住了他刚才爬进来的窗口,脸上怒容满面,捏着拳头,骨节咔咔作响。

  韩十二则带着两个早已知情、身强力壮的工人从门口围了过来,退路已被彻底堵死。

  “我……我……俺……俺回来拿……拿个东西……”李四面如死灰,嘴唇哆嗦得语无伦次,手一软,那张珍贵的“秘方”飘落在地。

  纸张展开,上面哪有什么原料配比、核心工艺,分明只用潦草的墨笔画了一只活灵活现、伸脖瞪眼的大王八!旁边还写着两个歪歪扭扭的字:“蠢贼”!

  “说吧,”柳莺儿踱步上前,短棍停止敲击,指向李四,语气转冷,“是谁让你来的?偷配方想做什么?一五一十说出来,或许还能少受些皮肉之苦。”

  李四双腿一软,“噗通”一声瘫软在地,磕头如捣蒜,涕泪横流:“莺儿姑娘饶命!管二爷饶命!是……是州尹府的孙师爷!是他!他前几日找到小人,塞给小人二两银子,逼着小人来这作坊做工,伺机偷……偷肥皂和甘油的详细配方和做法!小人一时鬼迷心窍,小人该死!求各位爷、各位奶奶饶小人一条狗命吧!小人再也不敢了!”

  他一边哭嚎,一边把怀里那还没捂热的二两碎银掏出来,捧过头顶。

  管二怒不可遏,上前一脚将他踹翻在地,骂道:“呸!二两银子!就二两银子你就卖了良心,给人当狗!俺看你这杀才真是活腻歪了!”

  陈慕之闻讯赶来,脸色阴沉得能滴出水来。

  他扶起抖得如秋风落叶般的李四,沉声道:“我不为难你。你回去告诉孙师爷,配制秘方关键之处只在我一人脑中,非笔墨所能尽载。州尹大人若只想安稳分红,我陈慕之说话算话,绝不会少他一文钱。若是再想用这等鸡鸣狗盗之举来强取豪夺,妄图霸占我之产业……”

  他顿了顿,声音压低,却带着一丝决绝,“那就休怪我宁为玉碎,不为瓦全!届时配方能否保全难说,只怕闹将起来,于州尹大人的官声颜面,也大有损碍!”

  他心知此事绝无法善了,州尹的贪婪绝不会因这一次失败而停止。此举不过是暂缓之计,敲山震虎,希望能争取一些时间。

  他命人将李四轰了出去,那二两赃银也一并扔还给他。众人重新聚在一处,方才的轻松早已荡然无存,皆感到一股冰冷的寒意自脊背升起,仿佛毒蛇爬过。州尹的魔爪,果然早已悄无声息地伸到了他们身边!危机,已迫在眉睫。

  ……

  州尹府的书房内,烛火通明。孙师爷低着头,大气不敢出,小心翼翼地禀报:“大人,小人……小人办事不力。我们派去的人……被那陈慕之察觉了,如今已被轰了出来。您看……是否还需要另外再遣得力人手……”

  话音未落,一个精致的茶盏已被完颜璋狠狠掼在地上,摔得粉碎!

  “废物!”他低声怒吼,面皮因愤怒而微微扭曲。“打草惊蛇!愚不可及!如今陈慕之已然有了防备,定然加倍小心,工坊必如铁桶一般,再派人去还有何用!小心逼急了他,真来个鱼死网破,鸡飞蛋打!”

  孙师爷吓得一哆嗦,头垂得更低,连声应是。

  完颜璋喘了几口粗气,强行压下怒火,转而问道:“水师衙门那边,试用过陈慕之后续送去的‘玉润霜’了吗?效果究竟如何?”

  孙师爷忙回话,语气带上了几分奉承:“回大人,部分兵卒已试用过。反馈极佳!都说对那皲裂溃烂的手脚治疗效果很好,防护亦是不凡,涂抹后疼痛瘙痒大减,且能在冰水寒风中保持肌肤不裂。水师那边的将领说……此物于水师将士实乃雪中送炭,亟待大量采购,若能配备,今冬战力可保无虞!”

  “好!甚好!”完颜璋眼中贪婪与热切的光芒大盛,来回踱了几步,“派出去核实陈慕之庐州底细的人,回来了没有?此事至关重要!”

  孙师爷赶紧回道:“刚刚回来,已在门外候着,正欲向大人禀报。”

  “快传!”

  “是!”孙师爷提高声音朝外喊道,“小高!进来,速将查到的情况禀报大人!”

  一个风尘仆仆、作衙差打扮的精干汉子应声而入,拜倒在地:“小人高义,参见州尹大人!参见孙师爷!”

  “废话少说,查得如何?速速禀来!”完颜璋不耐烦地催促,眼神锐利如鹰。

  “是,大人!”高义不敢怠慢,清晰回禀,“小人奉命前往无为州巢县陈家疃,仔细核查了那陈慕之的根底,他父母确是当地农户,母亲早逝,父亲在一年前病故。其秀才功名属实,在县学有案可稽。其一直在族中社学教书度日,半年前离开巢县,在巢县衙门办理的路引文书,所填缘由是往徐州探亲,文书形制无误。”

  “哦?”完颜璋眯起眼,“如此说来,竟是身家清白?那可还有其他情况?譬如……言行可有悖逆之处?”他引导着问。

  高义略一迟疑,继续道:“禀大人,小人曾秘密寻访其乡邻族人。听闻……听闻其因祖田被官府划入军马牧场,心中颇怀怨愤,在乡中曾多有抱怨之辞,与其族长亦因此事屡有争执,关系不睦,后确是被赶出社学,方有徐州之行。还听说……”

  “还听说什么?速速禀来,不得隐瞒!”完颜璋声音陡然严厉。

  高义身体微微一颤,压低声音道:“听其一位族兄酒醉后含糊提及,陈慕之似乎……似乎还曾收留接济过形迹可疑、疑似白莲教匪徒之人……但,但小人事后细查,并未掌握到确凿人证物证,恐是乡人间口角谣传,亦未可知。”他不敢把话说死。

  完颜璋听完,脸上非但没有怒色,反而缓缓露出一丝阴冷的、计谋得逞的笑容,他抚掌轻笑道:“好啊!好一个陈秀才!表面看似老实,原来竟是个包藏祸心、诽谤朝廷、勾结匪类的大胆狂徒!真真是……合该本官升官发财了!哈哈哈!”

  他笑声一顿,目光变得冰冷而残酷,对孙师爷吩咐道:“既然底细已明,便再无顾忌。等陈慕之将那‘流水线’安排妥当,产量稳定之后,便立刻动手!务必人赃并获,将这窝‘白莲教匪’连根拔起!那些配方、工艺,还有这座能下金蛋的工坊,合该由官府……不,由本官来接手才是!”

  书房内的烛火,将两人算计的影子投在墙上,扭曲而狰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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