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8章 三线并进初显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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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寒料峭,但冻土之下,生机已开始萌动。陆仁擘画的“三线试点”如同三颗被精心埋下的种子,在西山、枣强、蔚州这三片截然不同的土壤中,开始经历最初的萌发与考验。
西山兴业总局无疑是三线中最为显眼、资源最集中的“主试验场”。这里没有地方豪强的掣肘,没有盘根错节的旧有体系,但它的挑战在于如何将陆仁那些“格物致知”、“科技擎天”的理念,转化为实实在在能提升效率、创造价值的具体成果。
最大的难题首先出现在“高效水车”的改进上。旧式水车效率低下,漏水严重,难以满足矿区日益增长的排水和灌溉需求。格物院博士李振(前格物院判)带着几名巧匠,围着图纸和模型争论不休。
“大人请看,”李振指着图纸上一处关键连接点,“若按此新式设计,水轮受力增大数倍,现有榫卯结构恐难支撑,极易崩坏。若改用铁件锻造连接,强度固然足够,但成本高昂,且铁件长期浸水,锈蚀堪忧,保养繁琐。”
一位老木匠嘟囔道:“老祖宗的法子用了百十年,虽慢些,却也稳妥。这般改动,费钱费力,万一不成…”
陆仁没有轻易下结论。他仔细查看了图纸和实物,沉吟道:“李博士所虑极是。然工欲善其事,必先利其器。成本可稍增,但 安全可靠须放在首位。
锈蚀问题…可尝试选用韧性更好的柞木、枣木为基,关键受力处嵌以精铁件,铁件需经反复锻打,再以桐油混合生漆浸泡数日,或可延缓锈蚀。先造一架小型试验水车,置于溪流湍急处,日夜不停运转测试。
记录其转速、提水量、各部件的磨损与形变情况。数据,我要最详尽的数据来说话。” 他没有强令推行,而是确立了“试验-数据-改进”的流程。李振领命,但眉头依然紧锁,技术突破从来不是一蹴而就,他知道这只是无数个难题的开始。
另一项挑战来自“工匠学堂”。开课之初,匠户们听说读书识字还能有补贴,报名颇为踊跃。但现实很快给了热情浇了一盆冷水。白日里繁重的体力劳动早已耗尽了这些成年工匠的精力,晚间坐在课堂上,哈欠连天者有之,眼神呆滞者有之,甚至有人听着听着便伏案鼾声大作。讲授《实用算学》的老秀才气得吹胡子瞪眼,却无可奈何。
更有甚者,几位工坊大管事私下找到沈默抱怨:“沈先生,不是俺们不支持。这白日做工已极辛苦,晚上再熬灯费油地听课,次日精神不济,出了差错可怎么好?再者,学了这些之乎者也,于抡大锤、挖煤块有何助益?岂不是耽误工夫?”
沈默将情况如实禀告陆仁。陆仁沉思片刻,道:“是我们想得简单了。成人教化,非童子开蒙,不可强求。这样,即刻调整:一,学堂改为每旬休沐日集中授课两个时辰,平日不再安排晚课。二,授课内容需大变,减少经义,大幅增加看图识物、度量衡换算、基础几何、安全规章解读等实用技能。编撰新教材,多用图画、表格,文字务必简洁明了。三,对坚持学习且通过考核者,奖励不必是银钱,可改为发放米粮、肉食、新工装或更实用的工具,使其家人亦能得实惠,方有持续动力。告知各位管事,学堂子弟若学业优异,将来晋升工头、管事,此为一重要考量。” 沈默一一记下,深知这育才之路,亦需因地制宜,耐心摸索。
北直隶真定府枣强县衙二堂,夜深人静。知县徐文谦屏退左右,只留心腹老仆徐福和那位被暗中考察许久、因性格耿直而备受排挤的书吏周墨。桌上,两盏油灯映照着摊开的新旧鱼鳞图册,空气仿佛凝固。
周墨指着册上一处,声音压得极低,却难掩震惊:“老爷,您看城东李家庄。弘治五年造册时,登录在册纳粮田亩为一千二百亩。然卑职核对近五年税粮实纳数额,再暗查其庄户人数、佃租规模,其实际经营田亩,恐不下…一千四百亩!这凭空多出的近两百亩良田,从未见于官册!”
徐福在一旁补充道:“老奴这几日假扮行脚商人,在李家庄附近村落打听。有老佃户酒后失言,说李家近些年不断‘垦荒’,将临近河滩的无主之地、甚至几户破落户抵押的田产,都悄悄并入了自家庄园,但从未见过官府重新丈量立册…”
徐文谦面色沉静,但指尖微微发凉。区区一个李家庄,便有近两百亩的隐田,那全县呢?这背后牵扯的利益网络有多深?他沉声道:“此事到此为止,李家庄暂不列入首批试点。周先生,继续核对其他乡都,尤其关注那些历年报称‘水冲沙压’导致田亩减少,却依旧丰衣足食的大户。徐福,打听之事务必谨慎,绝不可再深入,以免打草惊蛇。”
正说着,门子来报,户部派来的王主事已抵达县驿。徐文谦心中一凛,真正的考验,才刚刚开始。这位京中来的观察者,是友是敌?是走个过场,还是会认真履职?他即刻吩咐:“备轿,本官亲往驿馆迎接王主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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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西行都司大同府蔚州,地处边陲,风沙裹挟着寒意,吹在脸上如同刀割。判官马武脱去了象征文官身份的青色官袍,换上一身半旧却干净的鸳鸯战袄,整日混在卫所营房、校场乃至老兵聚集的茶棚酒肆里。
他所见所闻,触目惊心。卫所兵额册上或有五千之数,实则能拉出来操练的青壮不足两千,余者多是老弱充数,或是早已逃亡只存空名。仅有的战兵,衣甲破旧,刀枪生锈,火铳更是十铳九不敢放。军官们热衷于跑马圈地、役使军户为奴,训练废弛至极。军饷层层克扣,发到士卒手中往往不足六七成,人人面有菜色,怨气深藏。
他试图拜访卫指挥使刘韬。指挥使大人倒是颇为客气,在官署内设宴款待,酒肉丰盛。“马判官年少有为,又是京中兵部看重之人,未来不可限量啊。至于整训之事…唉,边镇苦寒,粮饷匮乏,弟兄们能吃饱饭已是不易。再者,边防重任在肩,一切以求稳为上,贸然更张,若激起变乱,或是导致防务空虚,让鞑靼人钻了空子,你我都担待不起啊。” 一番话,软中带硬,堵得马武心中憋闷,却无从发力。
几位千户、百户的态度更是暧昧,表面应承,实则阳奉阴违。马武提出要查看军械库,库大使推三阻四;想要点验部分军士名册,经历司总是借口档案整理,拖延不给。
这日,兵部派来的协理官员——兵部武库清吏司员外郎孙振宗抵达。孙员外郎年约四十,面容冷峻,查验过公文印信后,对马武颇为客气,却也保持着距离。听完马武关于“精选五百锐士,厚饷严训,以为示范”的设想,他沉吟片刻,淡淡道:“马判官锐意进取,其心可嘉。然边镇军务,自有体制章法。刘指挥使久镇此地,熟悉边情,他的顾虑不无道理。兵者,国之大事,一动不如一静。老夫此来,重在观察记录蔚州卫所实情,据实回禀部堂大人。至于改制之事,还需从长计议,稳妥为上,万不可操切行事。” 马武心中顿时一沉,这位上官,看似公允,实则倾向保守,想借他之力推动改革,怕是难了。
紫禁城乾清宫西暖阁,弘治帝朱佑樘批阅奏章直至深夜。烛光下,他略显疲惫地揉了揉眉心,状似无意地问随侍的司礼监掌印太监萧敬:“近日…西山,还有真定、大同那边,可有消息传来?”
萧敬躬身,声音平稳无波:“回皇爷,西山呈报,一切如常,正按计划试制新器、开办学堂。真定府例行奏报,户部主事王伯安已抵达枣强县。大同镇例行奏报,兵部员外郎孙振宗已抵达蔚州协理军务。皆无特别之事呈报。”
皇帝目光从奏章上抬起,看了萧敬一眼,轻轻“嗯”了一声,不再多问,重新将注意力放回那永远也批不完的奏疏上。但那短暂的一瞥,已透露出他内心深处并非表面那般平静。
与此同时,首辅刘健府邸的书房内,却是另一番景象。烛火通明,茶香袅袅。刘健与户部尚书周经对坐,中间并非棋盘,而是几份刚刚送到的密函。
“枣强那边,王伯安已经到了。”周经放下茶盏,语气平淡,“蔚州也去了人。都是按章程派的员,不多言,不多事,只带眼睛耳朵。”
刘健缓缓捋须,目光深邃:“伯安性子耿介,眼里容不得沙子,派他去,也好。让他看看地方政务之艰难,田亩之事之水有多深。孙振宗嘛,稳重有余,锐气不足,正好看着点马武那小子,别让他把边镇捅出大篓子。”他顿了顿,声音低沉下来,“少年人,有想法是好的。陛下寄予厚望,我等也不能一味阻挠。且让他们去碰碰壁,试试这潭水的深浅冷暖吧。元规(周经字),吩咐下去,各部对接人员,依例配合,但凡事皆需按旧有章程流程来走,不可因其为‘试点’而破例通融。我等…静观其变即可。”
而在京城另一处宅院内,几盏昏灯下,也有数人低声私语。
“西山那边,动静不小啊,又是新水车,又是学堂…”
“枣强去了个王伯安,可不是个省油的灯…”
“蔚州也插了一手…这陆仁,手伸得可真长。”
“急什么?田亩、兵制,哪一个是好碰的?看着吧,有他们哭的时候。咱们只需…耐心等着。必要时,不妨…给他们稍稍添点‘柴火’,让这‘试点’之火,烧得更‘旺’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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