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0章 敌暗我明，风雨同舟

　　夜色如墨，将整个天启京城笼罩在一片沉寂之中。

　　清吏司衙门内，除了巡夜卫队的甲叶摩擦声和偶尔响起的更漏声，万籁俱寂。然而，在掌印司主洛云曦的书房内，烛火通明，气氛却凝重如铁。

　　房间里只有两个人。

　　洛云曦端坐于主位，神色清冷，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茶杯的边缘。而在她的对面，本该早已回府休息的监察副使卫峥，正襟危坐，面沉似水，那张素来以刚正不阿着称的脸上，此刻写满了前所未有的凝重。

　　两人之间，没有清吏司内部的权力倾轧，没有程序上的分歧对立，只有一种共同面对未知巨兽时的沉重压迫感。

　　打破这片死寂的，是卫峥低沉而沙哑的声音。

　　“洛司主，关于昨日那名钱庄掌柜尸身上的图腾，我想，我们需要谈谈。”

　　洛云曦抬眸，漆黑的瞳孔里映着跳动的烛火，她缓缓点头：“卫副使，这正是我深夜请你留下的原因。那个图腾，我认得。”

　　卫峥的身体猛地前倾，双目如电，紧紧锁定洛云曦：“你认得？！”

　　“不错。”洛云曦没有卖关子，她知道，在这样恐怖的敌人面前，任何内耗都是愚蠢的。“数月前，我因故前往断魂山脉。在归程途中，于京城之外，遭遇了一场精心策划的致命截杀。”

　　她的话语很平静，仿佛在叙述一件与自己无关的旧事，但卫峥却能从那平静之下，感受到惊心动魄的杀机。一个御赐的县主，在京畿重地遭遇截杀，这本身就是足以震动朝野的大案。

　　“截杀你的人，是什么身份？”卫峥追问，身为监察副使，他的直觉告诉他，这与眼下的案子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

　　“他们身着黑衣，面覆恶鬼面具，武功高强，招式狠辣，绝非寻常杀手。”洛云曦顿了顿，回忆起那晚的血战，眸光冷了几分，“而在他们的头领身上，我见到了与那钱庄掌柜身上一模一样的图腾——一只燃烧着幽冥鬼火的黑色蝴蝶。”

　　卫峥的呼吸瞬间变得急促，他放在膝上的双手不自觉地攥紧成拳，指节因用力而泛白。

　　“黑蝶图腾……果然是他们……”他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这句话，眼中闪烁着惊骇与一丝……恐惧。

　　洛云曦敏锐地捕捉到了他情绪的变化。“卫副使似乎也知道些什么？”

　　卫峥长长地吐出一口浊气，仿佛要将胸中的震惊与压力一并呼出。他沉默了片刻，像是在组织语言，也像是在做一个艰难的决定。最终，他抬起头，目光灼灼地看着洛云曦。

　　“洛司主，此事干系重大，远超你我想象。我接下来要说的话，皆出自大理寺封存的最高等级密卷，按律法，我无权向任何人泄露。但今日之事，若我们再各自为政，恐怕不只是忠义侯府的旧案无法昭雪，你我，乃至整个天启王朝，都将陷入万劫不复的深渊。”

　　这番话的分量，重若千钧。

　　洛云曦心中一凛，她知道，卫峥这个以刻板守法着称的“活法典”，能说出这番话，意味着他所知的秘密，已经到了足以让他甘冒奇险、违背原则的地步。

　　“卫副使但说无妨，此地只有你我，天知地知。”洛云曦的神情也变得无比严肃。

　　卫峥点了点头，压低了声音，一字一句地说道：“这个以黑色蝴蝶为图腾的组织，在一些零星的、被列为禁忌的记载中，被称为——‘隐宗’。”

　　“隐宗？”洛云曦重复着这个名字，眼中闪过一丝精光。这个名字，她曾在墨子宸那里听到过。

　　“没错，隐宗。”卫峥的脸色愈发苍白，“根据百年前的几桩悬案记载，这是一个如幽灵般存在的组织，其历史甚至可能比天启王朝更为久远。他们行事诡秘，实力恐怖，擅长暗杀、渗透、情报与……操控人心。”

　　“操控人心？”

　　“是的。”卫峥沉声道，“密卷记载，前朝末年，曾有一位权倾朝野的亲王，一夜之间性情大变，举兵谋反，最终导致天下大乱。事后调查，便在其府邸的密室中，发现了类似的黑蝶图腾。但随着亲王满门被诛，线索也就此中断。”

　　“还有，七十年前，江南漕运总督神秘暴毙，其掌控的漕运体系几乎瘫痪，致使国库空虚。负责调查的御史在案宗的结尾，用隐晦的笔法留下了一句话：‘蝶翼之影，笼罩江南’。不久后，那位御史便‘意外’落水身亡。”

　　“以及三十年前，北境一位战功赫赫的老将军，突然被查出通敌叛国，证据确凿。但在他被赐死后，他的亲卫统领拼死送出一封血书，上面只有一个字和半个图腾——‘宗’字，以及一只残缺的蝴蝶翅膀。”

　　一桩桩，一件件，皆是足以载入史册的惊天大案。

　　卫峥的声音不大，但每一个字都像一记重锤，狠狠地敲在洛云曦的心上。

　　她原本以为，隐宗只是一个实力强大的江湖或杀手组织，是她复仇路上的一个巨大障碍。但此刻听完卫峥所言，她才悚然惊觉，这根本不是一个组织，而是一个潜伏在天启王朝肌体深处的巨大毒瘤！它跨越百年，渗透朝堂，操控权贵，甚至能够影响王朝的兴衰更替。

　　通源钱庄，恐怕只是它无数触角中，微不足道的一根。

　　“你的意思是……”洛云曦的声音也带上了一丝干涩，“忠义侯府的灭门案，以及工部尚书的贪腐案，背后都是隐宗在作祟？”

　　“极有可能！”卫峥斩钉截铁地说道，“忠义侯刚正不阿，挡了某些人的路；工部尚书则可能是他们敛财或掌控朝廷工程的棋子。而通源钱庄，便是他们巨大的资金网络中的一个节点。那个掌柜，不过是个随时可以被牺牲的弃子罢了。”

　　真相的轮廓，在两人信息的交汇中，变得无比清晰，也无比恐怖。

　　敌在暗，我在明。

　　他们面对的，是一个看不见、摸不着，却又无处不在的庞然大物。清吏司在它面前，就像是阳光下的一座房子，看似威严，却对地底盘根错节的根系一无所知。

　　书房内，再次陷入了长久的沉默。

　　烛火摇曳，将两人的影子投在墙上，忽明忽暗。

　　这一次，是洛云曦先开了口。她的眼神已经恢复了惯有的冷静，甚至比之前更加锐利，那是属于顶尖特工在面对终极挑战时，被激发出的绝对理智与昂扬斗志。

　　“卫副使，看来，我们有了一个共同的，且不死不休的敌人。”

　　卫峥抬起头，看着眼前这个比他年轻许多，却展现出远超年龄的沉稳与胆识的女子，心中百感交集。他曾视她为弄权者，是需要警惕和约束的对象。但此刻，他却从她身上，看到了一种能够与黑暗抗衡的坚韧力量。

　　“不错。”卫峥缓缓点头，目光中第一次没有了审视与提防，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沉重的、基于共同使命的认同感，“洛司主，过往我若有得罪之处，还望海涵。但在‘隐宗’之事上，我卫峥，愿与你……风雨同舟。”

　　这句“风雨同舟”，代表着这位刚正不阿的监察副使，终于彻底抛下了门户之见与程序之争，选择与洛云曦站在一起。

　　这不是基于权力的妥协，而是面对共同天敌时，最本能的选择。

　　洛云曦的嘴角，勾起一抹极淡、却极坚定的弧度：“卫副使言重了。你我皆为陛下臣子，为国除奸，本就是分内之事。从今日起，清吏司内部，再无你我之分，只有共同的目标。”

　　“好！”卫峥重重地点了点头。

　　两只手，没有像江湖草莽那般握在一起，但两人的目光在空中交汇，达成了一个比任何誓言都更坚固的盟约。

　　“那我们下一步该怎么做？”卫峥问道，他已经习惯性地开始征询洛云曦的意见。

　　“敌暗我明，当务之急，是要让这黑暗中的巨兽，在阳光下露出一丝轮廓。”洛云曦眼中闪烁着智慧的光芒，“而整个天启王朝，唯一能让它被迫现形的阳光，只有一个人。”

　　卫峥瞬间明白了她的意思：“陛下！”

　　“对。”洛云曦点头道，“我们必须立刻将此事联名上奏，将‘隐宗’的存在，以及它与朝堂贪腐网络的联系，原原本本地呈报给陛下。”

　　“联名上奏？”卫峥微微一愣，随即明白了洛云曦的深意。

　　这不仅仅是汇报案情，更是一次石破天惊的试探！

　　试探皇帝对“隐宗”是否知情。

　　试探皇帝对这件事的态度是震惊、愤怒，还是……早已了然于心。

　　皇帝的反应，将决定他们下一步所有行动的方针！

　　“我明白了。”卫峥深吸一口气，眼中燃起熊熊战意，“就这么办！明日早朝，不，天亮之后，我便与你一同进宫面圣！”

　　窗外，夜色正浓，黎明前的黑暗最为深沉。

　　但书房内的两道身影，却仿佛两柄出鞘的利剑，在烛光下闪烁着冰冷的寒芒，准备迎接那即将来临的、席卷整个王朝的狂风暴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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