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0章 第一块基石

　　卡诺的瞳孔在那一瞬间剧烈收缩，仿佛听到了某种触及灵魂深处的禁忌词汇。他那张饱经风霜的脸上，第一次浮现出震惊与难以置信交织的复杂神情。

　　“源能亲和性的……不可逆衰退？”他几乎是逐字逐句地咀嚼着这个短语，声音沙哑，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

　　这个描述，像一把精准的手术刀，瞬间剖开了一个困扰他长达半生的研究难题。那个难题，是他作为归墟最顶尖铸材师的荣耀上，唯一一块无法抹去的污点。

　　洛云曦静静地看着他，没有追问，也没有解释。她知道，对于卡诺这样骄傲而纯粹的匠人，事实远比任何雄辩都更有力量。她抛出的这枚“鱼饵”，已经精准地挂在了他最在意的心结上。

　　“胡言乱语！”

　　短暂的失神后，卡诺猛地咆哮起来，洪亮的声音在巨大的工坊内震起一圈圈回音。他仿佛是要用这种方式来掩饰自己内心的震动。“材料的源能亲和性是其固有属性，是创世之初便已定下的法则！它或许会因为熔炼不纯或结构缺陷而导致传导效率降低，但绝不存在什么‘不可逆的衰退’！你这种说法，是对造物主最大的亵渎！”

　　他的反应之激烈，甚至超出了洛云曦的预料。她敏锐地意识到，这个理论似乎触碰到了归墟文明某种类似于“信仰”的基石。

　　“那么，‘星银’呢？”洛云曦没有与他争辩神学问题，而是轻飘飘地抛出了一个名字。

　　卡诺的咆哮戛然而止，仿佛被人扼住了喉咙。他的脸色瞬间涨得通红，呼吸也变得粗重起来。

　　星银，是归墟文明中一种极为珍贵的能量传导合金，以其超高的源能亲和性与稳定性而闻名，是建造大型源能核心和旗舰主引擎不可或缺的材料。而卡诺，正是星银合金配方的改良者与首席铸造师。

　　然而，这种近乎完美的材料，却有一个致命的缺陷。

　　由星银打造的能量导管，在服役超过五十个标准周期后，其内部会开始出现一种无法解释的、缓慢的性能衰退。这种衰退无法通过任何已知的源能净化或结构重塑手段来修复，唯一的办法就是整体更换。这不仅造成了巨大的资源浪费，更成为了悬在所有重大源能工程头顶的一柄达摩克利斯之剑。

　　卡诺穷尽半生，也未能找出其中的根源。他曾一度怀疑是某种未知的宇宙射线侵蚀，或是源能本身在长期流转后产生了某种“毒素”，但所有的研究都指向了死胡同。

　　“看来我猜对了。”洛云曦看着他的反应，心中已然了然，“大师您一定对星银的问题做过无数次研究。您有没有想过，问题或许不出在能量的‘强度’，而出在能量的‘频率’上？”

　　“频率？”卡诺的眉头拧得更紧了，这个词在他的知识体系中同样陌生。源能就是源能，只有强弱之分，何来频率之说？

　　“每一次源能脉冲的启动与停止，每一次能量输出的波动，对于材料而言，都是一次冲击。就像海浪日复一日地拍打礁石，即便每一波浪花的力量都微不足道，但千万次的重复，终将使最坚硬的岩石崩解。”洛云-曦用了一个相对容易理解的比喻。

　　“我的理论是，正是这种以特定‘频率’进行的、长期的、周期性的能量冲击，破坏了星银内部某种极其精妙的微观传导结构。这种破坏是物理性的，是累积性的，所以任何源能层面的修复都无济于事。这，就是我所说的‘熵增’，一种从有序走向无序的必然。”

　　卡诺沉默了，粗重的呼吸声在工坊内清晰可闻。他死死地盯着洛云曦，眼神中充满了挣扎。理智告诉他，这个异世界女人的说法简直是天方夜谭，但直觉却又告诉他，这番话或许真的触及了问题的核心。

　　“空口无凭！”半晌，他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你说得天花乱坠，除非你能向我证明它！”

　　“当然。”洛云曦等的就是这句话。她自信地环顾四周，微笑道：“我想，没有比您这里更适合做实验的地方了。可以借您的工坊一用吗，大师？”

　　……

　　一个小时后，在工坊的精密实验区，卡诺按照洛云曦的要求，搭建起了一个小型的能量冲击平台。

　　一块巴掌大小、闪烁着美丽银色光辉的崭新星银样本，被固定在平台的中央。

　　“按照你的要求，能量冲击的峰值设定为标准强度的十分之一，这连给星银‘挠痒痒’都算不上。”卡诺一边操作着控制台，一边没好气地说道。他的语气里充满了不屑，但动作却一丝不苟，尽显大师风范。

　　“关键不在强度，在于频率。”洛云曦站在一旁，神色平静地报出了一连串参数，“请将脉冲周期设置为0.01个标准秒，占空比百分之五十，连续冲击一万次。”

　　卡诺的手指在控制台上一顿，狐疑地看了她一眼。这种高频率的“开关”操作，对于能量核心是一种负担，在归墟的工程学里，是需要极力避免的“无效操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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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但他没有多问，只是闷着头输入了参数。

　　实验开始了。

　　一道微弱的能量束从激发器中射出，精准地命中星银样本，然后瞬间消失。紧接着，第二道、第三道……高频的能量脉冲如同密集的雨点，不断地敲打在样本之上。肉眼看去，那块星银没有任何变化，甚至连温度都没有明显升高。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

　　卡诺抱着双臂，站在一旁，脸上的表情从最初的不屑，慢慢转变为一丝凝重。

　　一万次冲击很快就完成了。

　　“好了，现在请您检测一下这块样本的源能传导率。”洛云-曦开口道。

　　“哼，故弄玄虚。”卡诺冷哼一声，启动了检测装置。

　　一道柔和的检测光束扫过星银样本，控制台的光幕上，一连串数据开始飞速刷新。

　　当最终的检测结果跳出来时，卡诺脸上的表情，彻底凝固了。

　　“不可能……”他失声喃喃，猛地冲到控制台前，几乎把脸贴在了光幕上。

　　光幕上清晰地显示着：源能传导率，下降了千分之零点七。

　　这个数字虽然微乎其微，但对于一块全新的、仅仅经受了微弱能量冲击的星银而言，这绝对是不正常的！在以往的任何测试中，都不曾出现过这种情况！

　　“这……这只是偶然的误差！”卡诺的声音有些干涩，他立刻取来第二块样本，重复了刚才的整个实验流程。

　　结果，完全一致。

　　他又换了第三块。

　　结果，依旧如此。

　　工坊内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静。卡诺呆立在控制台前，像是被抽走了全身的力气。他看着光幕上那刺眼的数据，感觉自己一生建立起来的知识体系，正在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裂开了一道道缝隙。

　　他错了。

　　他研究了半生，坚持了半生的“真理”，竟然是错的。

　　“现在，您相信‘熵增’的存在了吗？”洛云曦的声音适时响起，不带嘲讽，只有平静的陈述。

　　卡诺缓缓地转过身，用一种前所未有的复杂眼神看着洛云曦。那眼神里有震惊、有挫败、有茫然，但更多的，是一种技术人员在看到更高维度知识时，所无法抑制的……渴望。

　　“为什么……为什么是‘频率’？”他沙哑地问道，这个问题，已经不是质问，而是请教。

　　“因为共振。”洛云曦缓缓吐出两个字，“特定的冲击频率，会与材料内部的微观结构产生‘共振’，就像声音能震碎酒杯一样。这种共振会持续不断地撕裂那些最精妙的能量传导路径，造成不可逆的损伤。而你们过去只注重提升材料的‘强度’，也就是抵抗单次巨大冲击的能力，却忽略了这种来自无数次微小冲击的‘凌迟’。”

　　共振……

　　这个词汇，像一道闪电，劈开了卡诺脑中的迷雾。他瞬间联想到了许多过往实验中无法解释的“异常现象”。

　　原来如此……原来如此！

　　“老夫……输了。”良久，卡诺长长地叹了一口气，仿佛瞬间苍老了十岁，但那双浑浊的眼睛里，却重新燃起了一团火焰。那是求知的火焰。

　　他走到洛云曦面前，第一次郑重地、以一个平等交流者的姿态，向她行了一个归墟匠师的礼节。

　　“从今天起，这间工坊，你随时可以使用。”他沉声道，“你那个……‘翻译’项目，算我一个。我倒要看看，你这个异世界的小丫头，还能从脑子里掏出多少我们闻所未闻的东西来！”

　　虽然话语依旧带着几分老匠人的执拗和傲气，但洛云曦知道，这座桥梁最坚硬、最重要的一块基石，已经稳稳地落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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