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3章 光的语言

　　星澜的实验室，或者说“静思空间”，坐落在亚特兰一座最为高耸的塔楼顶端。

　　这里与洛云曦想象中的任何科研场所都截然不同。没有复杂的仪器，没有杂乱的线路，甚至看不到任何实体物件。整个空间就是一个巨大而空旷的纯白色穹顶，穹顶之上，有无数道颜色、形态、亮度各异的光束，正以一种玄奥的韵律缓缓流淌、交织、变幻。

　　它们时而汇聚成一幅瑰丽的星云图，时而又分解为最基础的单色光，如同一场无声而盛大的交响乐。

　　洛云曦感觉自己仿佛走进了一位艺术家的梦境。

　　而“艺术家”本人，就悬浮在这片光海的中央。

　　那是一个看起来比洛云曦还要年轻几分的女子，穿着一身裁剪合体的银白色长袍，黑色的长发随意地披散在身后。她闭着双眼，神情淡漠，仿佛完全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对洛云曦的到来置若罔闻。

　　她就是星澜，归墟百年不遇的光学天才，大祭司幽荧的弟子。

　　洛云曦没有出声打扰，只是静静地站在一旁观察。她能感觉到，这里的每一道光，都蕴含着极其复杂的源能波动，它们不仅仅是照明，更像是一种……语言。一种星澜用来与世界沟通的，独属于她自己的语言。

　　不知过了多久，那漫天的光影才缓缓收敛，最终汇聚成一束柔和的白光，照亮了星澜那张毫无瑕疵却冰冷如霜的面容。

　　她睁开眼，一双银灰色的瞳孔里，不带丝毫感情色彩，平静地注视着洛云曦。

　　“你就是那个异世界人？”她的声音，如同她的人一样，清冷而空灵，“老师让我来协助你。说吧，需要我做什么？我只有三个周期的时间，我手头一个关于‘光熵’的理论推演，不想被这种无聊的琐事耽搁太久。”

　　她的语气中，带着一种与生俱来的、对世间万物都漠不关心的傲慢。

　　“你好，星澜大师。我叫洛云曦。”洛云曦并未在意她的态度，只是平静地陈述自己的需求，“我和卡诺大师在研究材料的‘源能亲和性衰退’问题时，遇到了观测瓶颈。我们需要一台能够精准捕捉到材料在微观层面源能矩阵变化的设备，我称之为‘源能显微镜’。”

　　“材料？”星澜的眉头几不可查地皱了一下，那双银灰色的瞳孔中，流露出一丝毫不掩饰的轻蔑，“那种粗鄙、混沌、充满了杂质的东西，有什么值得研究的价值？把能量禁锢在固态的牢笼里，本身就是一种最低效的利用方式。真正的美，在于像光一样，无拘无束，无限可能。”

　　这番话，让洛云曦终于明白，海皇和幽荧为何都说她是个“麻烦”了。

　　这位天才，是一位极端的“能量至上主义者”，或者说，“光至上主义者”。在她的世界里，除了纯粹的能量和光，其他的一切，恐怕都是不值一提的“垃圾”。

　　“但我们所处的这个世界，正是由这些‘粗鄙’的物质构成的。”洛云曦耐心地解释道，“无论是您所在的这座塔，还是驱动亚特兰飞行的源能核心，它们的基础，都是材料。”

　　“所以这个世界才如此不完美。”星澜的语气依旧冰冷，“我的任务，是奉老师之命，为你制造工具。把你的设计参数给我，我会完成它。至于你们的研究内容，我毫无兴趣。”

　　她表现出的，是一种极致的、纯粹技术人员式的傲慢。她可以完成任务，但绝不会投入任何热情，更不会有任何合作的意愿。

　　就在这时，一道洪亮如钟的声音，伴随着沉重的脚步声，从入口处传来。

　　“哼！好大的口气！一个只会玩弄光影的黄毛丫头，也敢瞧不起我们这些跟材料打了一辈子交道的老家伙？！”

　　卡诺来了。

　　这位脾气火爆的老匠师，显然是放心不下洛云曦一个人来面对这个传说中的“怪人”，特意赶来助阵。他一进门，就听到了星澜那番“高论”，顿时火冒三丈。

　　星澜缓缓地将目光从洛云曦身上，移到了卡诺那张涨得通红的脸上。她的眼神，就像在看一块顽固的石头。

　　“我只是在陈述事实。”她淡淡地说道，“你们穷尽一生，也不过是在一堆废铜烂铁里打转，试图让它们的性能提升那么微不足道的一点点。而我，我研究的是宇宙的本质，是能量最纯粹的形态。我们之间，没有可比性。”

　　“你！”卡诺气得胡子都在发抖，“没有我们这些‘废铜烂铁’，你的那些光影理论，不过是空中楼阁！你用什么来激发你的光束？用什么来约束你的能量？你吃的食物，穿的衣服，哪一样不是由‘粗鄙’的物质构成的？忘本的东西！”

　　“那是你们的局限，不是我的。”星澜的回答，依旧平静得可怕，“如果由我来设计，我会用纯粹的能量场来约束能量，用光子流来传递信息。这个世界之所以如此笨重，就是因为有太多像你这样思想僵化的老古董。”

　　“老古董？！”

　　“骗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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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个实干派的经验主义者，一个理论派的理想主义者，两个同样骄傲、同样顽固的“怪人”，就这样在充满了艺术气息的实验室里，展开了一场堪称灾难性的“学术交流”。

　　洛云曦站在一旁，头疼地揉了揉太阳穴。她算是看出来了，这两个人，就像水和火，根本无法相容。任何试图让他们和平共处的努力，都只会是火上浇油。

　　她没有去调停，也没有去劝解。因为她知道，对于这种级别的天才而言，讲道理是没用的。你必须找到能够真正刺痛他（她）的那个点。

　　在两人愈演愈烈的争吵中，洛云曦的目光，始终锁定在星澜的身上。她在分析，在倾听，在寻找那把能打开这把“锁”的钥匙。

　　“……你根本不懂！光的传播，本身就是一种熵增！它会不可避免地衰减、色散！你所谓的‘完美’，根本就不存在！”卡诺在技术细节上说不过星澜，开始攻击她的理论基础。

　　“那只是因为你用的介质和激发源太低级！”星澜的声音第一次出现了一丝波动，那是一种自己的神圣领域被触犯时的愤怒，“总有一天，我会创造出一种绝对纯净的激发源，引导出一束能量和信息都绝对不会衰减的‘完美之光’！它将贯穿宇宙的始终，永恒不灭！”

　　就是这个！

　　洛云曦的眼中，猛地闪过一道精光。

　　她等的就是这句话。

　　她忽然上前一步，打断了两人的争吵。

　　“星澜大师。”

　　她的声音不大，却让两个处于爆发边缘的人，都不由自主地安静了下来。

　　“我有一个问题，想向您请教。”洛云曦没有看暴跳如雷的卡诺，而是直视着星澜那双银灰色的、因愤怒而微微发亮的瞳孔。

　　“说。”星澜的语气依旧不善。

　　洛云曦缓缓地说道：“有没有一种可能，光的衰减，并非完全是源于介质的阻碍，而是光本身的一种……内在属性？”

　　星澜的眉头皱了起来，似乎在思考这个问题的逻辑。

　　洛云曦继续抛出她的“炸弹”：“换句话说，我们有没有可能，通过改变光在传播过程中的‘频率’，来抵消掉它自身的‘熵增’效应？就像……给一束正在‘疲劳’的光，持续注入新的‘活力’，从而让它达到一种动态的平衡，实现您所说的‘永恒不灭’？”

　　她巧妙地，将自己从卡诺那里学来的“疲劳”理论，嫁接到了星澜最引以为傲、也最执着的“完美之光”的梦想上。

　　一瞬间，整个实验室，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静。

　　卡诺愣住了，他没想到洛云曦会提出这么一个天马行空的问题。

　　而星澜，她那万年冰封的脸上，第一次出现了剧烈的、无法抑制的表情变化。

　　震惊、困惑、难以置信，以及……一丝被击中要害的、无法抗拒的渴望。

　　洛云曦提出的这个思路，完全超出了她的认知，却又像一道闪电，劈开了她研究中一直无法突破的某个思想壁垒，为她展现了一片闻所未闻的、全新的风景。

　　她第一次，真正地、平等地，正视起眼前这个来自异世界的“原始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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