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1章 铁水奔流（上）

　　独立一团新建的小高炉，如同一个经过精密调校的钢铁巨人，在戈壁的晨光中沉默矗立，等待着它的第一次正式“呼吸”。与之前那座土高炉相比，它结构更合理，配备了改进的热风系统和更坚固的耐火炉衬，每一个部件都凝聚着周维汉工程师的心血和独立一团战士们的汗水。

　　点火前的准备工作细致到了极点。周工戴着老花镜，亲自检查着最后一段送风管道的法兰连接，用手背感受着耐火砖砌体的平整度。宋书羽则带着王振虎等一批在事故后经过严格培训的技术骨干，反复核对着配料单——铁矿石、焦炭、石灰石的比例必须精确无误。

　　“周工，一切准备就绪。”宋书羽走到周工身边，语气中带着难以抑制的激动和一丝紧张。

　　周工抬起头，看了看天色，又环视了一圈围在炉前、屏息凝神的干部战士们。孙德胜、李铁柱、苏青、秦湘云……几乎所有独立一团的核心成员都到了场，甚至连学校的一些大孩子也被允许在远处观看。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这座寄托了无数期望的高炉上。

　　“开始装料！”周工声音沉稳，下达了第一道命令。

　　战士们立刻行动起来，按照演练过无数次的流程，通过卷扬机（简易改进）和人力，将精确称量好的焦炭、矿石和熔剂，分层、均匀地加入高炉炉喉。整个过程井然有序，鸦雀无声，只有物料滑落时的沙沙声和卷扬机的嘎吱声。

　　装料完毕，封闭加料口。

　　最关键的时刻到来了。

　　周工从宋书羽手中接过一支用油布缠绕的火把，孙德胜亲自用火柴将其点燃。跳动的火焰在晨风中摇曳，映照着周工严肃而庄重的脸庞。

　　他没有立刻行动，而是转向在场的所有人，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入每个人耳中：“同志们！这座炉子，不仅仅是为了流出铁水，更是要流出我们独立一团自力更生、艰苦奋斗的精神！流出我们建设边疆、巩固国防的决心！点火！”

　　话音落下，他毅然将火把投入了堆满引火物的炉膛！

　　“轰！”

　　火焰瞬间升腾而起，贪婪地吞噬着焦炭，炉内温度开始急剧上升。改进后的人力鼓风机（部分关键部件用了支援小队带来的零件）在战士们齐心协力的推动下，发出沉重的喘息声，将空气送入热风炉预热，然后鼓入高炉底部。

　　呼呼的风火声从炉内传出，越来越响，如同巨人的脉搏开始有力地跳动。炉顶的排气口喷出炽热的火焰和浓烟，由暗红色逐渐转向明亮的橘黄色，显示着炉内正在发生着剧烈的化学反应。

　　所有人都紧盯着高炉，感受着那扑面而来的热浪，心中充满了期待与忐忑。周工和宋书羽更是守在炉前寸步不离，紧盯着那几个简陋但至关重要的仪表——温度计和风压计。

　　时间在紧张的等待中缓慢流逝。一个小时，两个小时……炉顶喷出的火焰变得稳定而耀眼，炉体表面的温度也烫得吓人。

　　“加料口准备！进行第一次补料！”周工根据经验判断，下达指令。

　　补料过程同样一丝不苟。战士们操作熟练，配合默契。

　　宋书羽注意到，王振虎在这次点火中表现得格外沉稳和专注。这个曾经因思想动摇而犯错的年轻人，在经历了煤矿事故的震撼和后续的技术培训后，仿佛脱胎换骨。他牢牢记住周工的每一句叮嘱，准确无误地执行着每一个操作步骤，眼神中只剩下对技术的敬畏和对成功的渴望。

　　“看来，挫折真的能让人成长。”宋书羽在心中默道。

　　夜幕降临，高炉依旧在熊熊燃烧，将周围映照得如同白昼。许多战士自愿留下来轮班守护，为鼓风机提供动力，监测炉况。宋书羽和周工也几乎一夜未眠，围着高炉来回巡查，根据火焰颜色、烟气情况和仪表读数，细微地调整着鼓风量和配料。

　　“炉况很顺，”后半夜，周工疲惫的脸上终于露出一丝轻松，“风速稳定，火焰明亮，料柱下降均匀……如果后面不出意外，明天上午，应该就能出铁了。”

　　这个消息让所有坚守的人精神一振。

　　第二天，朝阳初升，给戈壁滩披上了一层金红色的光辉。高炉经过一夜的“冶炼”，仿佛积蓄了足够的能量，炉体的轰鸣声更加低沉有力，喷出的火焰带着一种刺眼的白炽。

　　周工和宋书羽通过观察孔向炉内望去，只见一片耀眼的金白色，炽热的铁水已经在炉缸底部汇聚，如同即将喷发的火山熔岩！

　　“准备出铁！”周工的声音因为激动而有些嘶哑，却带着无比的坚定！

　　所有人员立刻各就各位。负责出铁的战士，穿着厚厚的石棉服（土法制作，效果有限），手持长长的、烧红的钢钎，严阵以待。沙模早已准备就绪，铁水沟清理得干干净净。

　　宋书羽深吸一口气，看向孙德胜。孙德重重点头，用力一挥手：“出铁！”

　　烧红的钢钎猛地捅向用耐火泥封堵的出铁口！

　　一下，两下！

　　“噗嗤！”一声轻响，堵口被捅开一个小洞，炽热的气流率先喷出！

　　紧接着，钢钎奋力一撬！

　　“轰——！”

　　仿佛压抑了千万年的力量终于找到了宣泄口，一股无法用语言形容的、极度炽热、极度耀眼的金红色洪流，如同咆哮的巨龙，从出铁口中奔腾而出，顺着铁水沟，带着毁灭与创造的气息，汹涌地冲向沙模！

　　光芒瞬间照亮了所有人的脸庞，那滚烫的热浪逼得人不由自主地后退了几步，但每个人的目光都无法从这壮丽的景象上移开！

　　铁水！合格的高温铁水！

　　它不再是之前那种暗红、粘稠、充满杂质的状态，而是呈现出一种明亮的、流动性极好的金红色！这是真正可用于铸造和进一步冶炼的合格生铁！

　　“成功了！我们成功了！”

　　欢呼声、呐喊声、激动的哭泣声瞬间爆发，如同决堤的洪水，淹没了高炉的轰鸣！战士们扔掉手中的工具，相互拥抱、跳跃，许多人跪倒在地，用手捶打着地面，释放着内心的狂喜！

　　周维汉工程师看着那奔流的铁水，看着周围激动的人群，眼圈红了，他摘下滑到鼻尖的眼镜，用粗糙的手背用力擦了擦眼睛。这几个月的辛苦、争执、焦虑，在这一刻，都化为了无与伦比的欣慰和自豪。

　　宋书羽也感到眼眶湿润，他紧紧握住身边秦湘云的手，两人相视而笑，一切尽在不言中。秦湘云看着那象征着工业文明的火光映照在宋书羽坚毅的脸上，心中充满了骄傲。

　　孙德胜和李铁柱这两个硬汉子，也忍不住用力拍打着彼此的肩膀，哈哈大笑，笑着笑着，眼角却渗出了泪花。

　　铁水奔流，不仅仅流出了合格的生铁，更流出了独立一团迈向工业化的坚定信心，流出了一个崭新的、充满无限可能的未来！

　　这只是一个开始，但无疑是一个辉煌的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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