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7章 尘埃暂定，人间冷暖

　　血鸠顺着暗渠狼狈逃窜，胸腔里翻腾的怒火几乎要冲破喉咙。

　　幸好当初入股三盟之约时，姬氏给过他皇宫地形图，否则他绝想不到这御花园深处竟藏着这样一条逃生暗渠。

　　可这般仓惶如丧家之犬的模样，实在窝囊，让他满心愤懑。

　　“咳——”

　　他再也压不住伤势，猛地喷出一口鲜血，血沫溅在潮湿的渠底，像一朵朵妖冶的红花。

　　今日所受的屈辱，明家、青襄宗余孽……他日定要数倍奉还！

　　修为硬生生跌了两个小境界，这打击如巨石压心，憋屈得几乎要将他溺毙。

　　艰难跋涉近一个时辰，前方终于透出微光。

　　映入眼帘的是一处秀丽山庄，入秋的夜风带着凉意，吹得庄内花木簌簌作响，平添几分寂寥。

　　血鸠吃力地抬手，从储物袋里摸出最后一颗恢复魔气的丹药，仰头吞下。

　　他借着粗壮的树干遮掩，用衣袖胡乱擦去脸上的血迹，原本狠戾的眉眼刻意放缓，换上一副气若游丝、命不久矣的苍白神色。

　　接着，他唤起残余的魔气，从袋中取出一件宝器，轻轻牢戴在发冠上。

　　刹那间，那如墨的魔气竟转为暗蓝色灵力，将他魔修的气息掩饰得滴水不漏。

　　做完这一切，他摇摇晃晃走到山庄门口的阶梯下，掏出一张带特殊印记的符箓，用颤抖的手指点燃。

　　火光刚起，他便似再也支撑不住，“扑通”一声倒在阶下，人事不省。

　　山庄内很快有了动静。

　　不多时，一道紫衣身影如飞燕般掠出，正是何紫妍。

　　当她看清那熟悉的头冠、熟悉的墨袍，以及倒在血泊中的人时，双眼瞬间噙满泪水。

　　“九哥！”

　　她心急如焚地扑上前，小心翼翼抱起血鸠的头，声音抖得不成样子，“到底是谁伤的你？！”

　　话音未落，她已驱动灵力，轻柔却迅速地抱起血鸠，如风般冲入山庄。

　　阶下，那半燃的符箓在夜风中闪烁着微弱光芒，很快便彻底熄灭，只余下一点灰烬被风吹散。

　　相较于血鸠的狼狈逃离，先行离去的玄霄阁众人已返回分舵。

　　萧溟并未让众人散去，而是直接吩咐前往议事殿等候。

　　作为玄霄阁分舵此刻最大的主事人，此次行动由他一力拍板，如今却狼狈而归，底下人怕是早已心生不满。

　　若是那几个一同被贬来历练的公子哥暗中将此事上报天域总部，后果不堪设想。

　　他萧溟怕是这辈子都要困在这片破落大陆，再无出头之日。

　　念及此，萧溟神色凝重，大手一挥，将几瓶上品丹药与上古符经摆在案几上。

　　丹药瓶身莹润，丝丝灵气萦绕；符经古朴神秘，引得众人目光不自觉被吸引。

　　他看着底下面色各异的众人，缓缓开口：“此次三盟之约，虽未能击垮对方，但……”

　　话锋一顿，他从袖中取出药尘子炼制的气运丹，“啪”地重重拍在案几上，清脆声响让众人精神一振。

　　“好在，传说中的气运丹真的炼出来了。”

　　众人目光瞬间被那特殊丹瓶牢牢吸住，仿佛被施了定身咒。

　　萧溟见状满意勾唇，却瞥见叶惊谪垂眸敛目，一副事不关己的模样，心中虽有不悦，却也懒得多管一个叶家，还入不了他的眼。

　　这时，卫长老起身拱手：“萧尊者，依属下看，明家当真古怪，不如多思虑些时日再做打算。反正明面上，他们不敢对我等轻举妄动。”

　　此话一出，殿内众人纷纷点头，此起彼伏的动作如波浪涌动。

　　萧溟亦点头，随即问道：“你们觉得，那明家小女娃当真诡异？”

　　殿内顿时响起阵阵附和，众人皆认为此次计划失败，多半是因那个古怪女娃。

　　“难道明家那传说中的奇脉天赋，真的重现了？！”人群中有人忍不住惊呼，话音刚落便被旁人厉声喝止，生怕这惊人言论惹来祸端。

　　萧溟摆摆手示意无妨：“罢了，今后盯紧些，任何风吹草动都要记录在案。”

　　众人齐声应和，声音在殿内回荡。

　　随后，萧溟将上品丹药、气运丹与符经分赏众人。

　　得了宝物的众人脸上纷纷露出满意神色，这才各自离去。

　　唯有叶惊谪仍一动不动地站在原地，未曾去拿赏赐。

　　看着众人渐渐离去，他才如梦初醒般慌忙向萧溟告罪，而后匆匆离去。

　　走到殿门外，叶惊谪抬头，忽见天光乍破，一道微弱光线如利剑般穿透夜幕，露出朦胧朝霞，宛如羞涩少女半遮半掩。

　　另一侧，将落未落的圆月散发着清冷光辉，与初现的朝霞相映，构成奇异梦幻的画面。不知何物惊起云雀，雀儿仓促振翅，发出慌乱啼鸣。

　　叶惊谪忽然觉得，自己就像这只云雀，在茫茫天地间，竟无一处归处。

　　好像这一切与他刚来青桑时不太一样了。

　　他不再多想，抱紧手中的剑，身影如鬼魅般隐入浓浓山雾，只留那渐渐消散的云雀啼声，在空气中回荡。

　　天光如薄纱漫过宫墙，夜色褪成青灰，东方泛起鱼肚白，晨雾在石板路上浮动，像层朦胧的纱帐。

　　沉重的宫门“吱呀”作响，缓缓推开，门轴摩擦声刺破寂静，仿佛撕开了无形的封印。

　　明若泠第一个踏出宫门，身后跟着扶着墨无暇的墨烬璃。

　　先前局势渐稳，墨家担心女眷安危，便商量着让她们先行离开，余下事宜交由各家主事处理。

　　明若泠让墨烬璃在御花园外等候，自己则将恢复大半的墨无暇从空间中抱出——

　　为免引起怀疑，她并未直接炼制解煞丹。

　　至于林清灵，明若泠虽没取她性命，却也没轻易放过。

　　她拉着林清灵来到枯树干前，解开对方身上所有束缚，随即毫不犹豫地以含着灵力的力道从背后一推。

　　对方会落得什么下场，全看自身造化。

　　毕竟，她能安然无恙，也是仗着法宝与敏捷身形。

　　林清灵摔落时脸上划了道伤口，还想爬起来抓住她的手往下拉，被明若泠狠狠甩了一掌。直到她赌咒发誓不再寻衅滋事，明若泠才冷冷放过，撂下警告：

　　“若敢再犯，下次相遇，生死不论。”

　　药承鸿显然看不惯依附自家势力的林家人如此丢人现眼，面色阴沉地走上前。

　　他眼中怒火翻涌，不由分说地对林清灵连甩数个巴掌，“啪啪”脆响在寂静中格外刺耳，仿佛在向明家证明：他已严惩过此人，不要盯上他。

　　只是他似乎忘记了，药王山庄与他们可是站在对立面的。

　　从头到尾未参与战斗的姬瑶，被药承鸿这狠厉模样惊得怔在原地，久久说不出话。

　　她呆呆望着眼前一切，移到枯萎的青桑古树时的眼神渐渐失焦，仿佛灵魂抽离躯体。

　　无人知晓她心中翻涌着怎样的情绪——是震惊，是恐惧，还是对这乱世的茫然。

　　宫门外，明若泠与墨无暇并肩而立。

　　“无暇，近几日别乱跑了，那煞气的确狠辣。”

　　明若泠微微蹙眉，语气满是关切。接连的变故，让她真切感受到危险无处不在。

　　墨无暇脸上还带着几分恹恹的倦意，显然没从惊险中完全缓过来，却仍努力扯出浅笑，声音轻柔：“知道啦！谢谢泠泠。”

　　那笑容虽淡，却像冬日暖阳，透着暖意。

　　墨烬璃伸手轻按在墨无暇肩头，语气带着长辈的沉稳：“好了，有话等养好了身体再说，明家小侄女也累了。”

　　三人目光交汇，相视一笑，那笑意如春风拂过，暂时驱散了周遭的凝重。

　　在与明若泠作别之后，墨烬璃轻柔地将墨无暇揽入怀中，其身影恰似一道墨色的璀璨流光，眨眼间便隐没于晨曦之中。

　　仅仅留下一丝若有若无的灵力波动，在空气中缓缓荡漾开来。

　　明若泠缓缓扭过头，目光再次投向宫门之内。

　　宫门口那硕大的铜环，在熹微的晨光映照下，泛着冰冷而又刺目的光芒，宛如一双冷漠的眼睛，静静凝视着世间的纷扰。

　　昨夜，那些被卷入三股势力纷争之中，却毅然决然站在他们这边的人群，此刻正如同潮水一般，从宫门内汹涌而出。

　　一位老臣脚步踉跄，险些摔倒，幸好被自家孙辈及时扶住。

　　他花白的胡须上，还沾染着尚未干涸的露水，像是在诉说着昨夜的艰辛。

　　喉咙里滚动着沙哑的哽咽声，那声音仿佛来自岁月的深处，带着无尽的沧桑与疲惫。

　　身着锦缎的世家女子，发髻已然散乱，不复往日的精致。

　　她不顾一切地扑进等候之人的怀里，指甲深深掐进对方的衣袖，仿佛要将一夜所经历的惊惧都通过这哭声宣泄出来。

　　那哭声尖锐而又凄厉，在空气中回荡，让人听了不禁心生怜悯。

　　还有并肩而行的少年郎，隔着熙熙攘攘的人群，一眼望见巷口熟悉的身影。

　　刹那间，他的眼中闪过惊喜的光芒，紧接着，如同脱缰的野马一般，突然拔腿狂奔。

　　当他撞进那人怀里时，带起的一阵疾风，吹得林微然鬓边的碎发轻轻晃动，仿佛是被这热烈的重逢所感染。

　　明若泠微微点头，心中暗自思忖，看来事情处理得相当迅速，只是最终的结果究竟如何，还得等待日后才能知晓。

　　她环顾四周，发现城门口和城墙上竟不见半个官兵驻守的身影。而在宫门外焦急等候的百姓们，从表面上看，似乎并未受到太大的伤害。

　　她不禁又想起，那些大阵据说真的需要足够数量的修士献祭才能够启动。

　　不知三叔与大哥那边处理得怎么样了，心中隐隐泛起一丝担忧。

　　此刻，她独自站在石阶之下，身影显得格外单薄，仿佛一张脆弱的纸，随时都会被这清晨的微风无情卷走。

　　那些急匆匆奔向亲人的脚步，不断从她身侧擦过。

　　带着体温的拥抱、喜极而泣的呼喊、压抑许久的喘息……各种各样充满热络情感的声响，如同潮水一般漫过她的身躯，然而，却没有在她身上留下哪怕半分的温度。

　　明若泠下意识地往后退了两步，后背轻轻贴上了那冰凉的宫墙。粗糙的墙皮硌得肩胛骨有些发疼，但这种疼痛却仿佛让她混沌的脑子清醒了些许。

　　就在这时，她的耳边传来一位抱着孩子的妇人低声啜泣的声音。那哭声里，满满都是恐惧与担忧。

　　忽然，妇人像是听到了熟悉的呼喊声，她猛地抬起头，原本黯淡无光的眼眸瞬间亮了起来，宛如被点亮的星辰一般璀璨。

　　她喜极而泣，泪水不受控制地簌簌滑落，抱着孩子，脚步踉跄地朝着声音传来的方向拼命跑去，那急切的脚步中，满是失而复得的狂喜与急切。

　　然而，在这一片混乱之中，也有不少人没能在人群中寻找到那个熟悉的身影。

　　他们有的踮起脚尖，努力张望着，眼中满是焦灼与期盼；有的眼眶早已泛红，泪水在睫毛上不断打转，最终还是忍不住滚落下来，打湿了脸颊。

　　更有甚者，直接取出家族秘法，试图通过这种方式探查亲人是否还安然健在。

　　那秘法泛起的微弱灵光，在晨曦之中闪烁不定，恰似风中摇曳的残烛，随时都有可能熄灭。

　　明若泠静静地望着那抹灵光，只见它忽明忽暗地闪烁了几下之后，便如同生命的消逝一般，彻底熄灭了。

　　施法之人仿佛在瞬间被抽走了所有的力气，身体不由自主地晃了晃，紧接着直挺挺地昏厥了过去。

　　周围顿时陷入一阵慌乱，有人惊慌失措地惊呼着，连忙上前搀扶。重逢的喜悦与失去的悲痛交织，压得人心头发沉。

　　明若泠缓缓低下头，长长的睫毛轻轻颤动着，试图悄悄地掩去眼眶中逐渐泛起的湿意。

　　她心里清楚，这般伤亡在纷争之中是难以避免的结局，自古以来皆是如此。

　　纵然心中有着万般的不忍与无奈，却终究无力改写这残酷的现实。

　　她抬手轻轻按住被晨风吹得发凉的额角，目光静静地看着那些紧紧相拥的身影逐渐散去，如同墨滴溶入清水中一般，慢慢地淡去，最终消失在街巷的深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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