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铸犁为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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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冯劫那句“好自为之”的回音,仿佛依旧在郡守府冰冷的廊柱间萦绕。苏轶稳步走出那象征着权力核心的府衙大门,阳光刺眼,他却感到一股寒意从脚底蔓延至全身。

  冯劫的默许,比直接的打压更令人心悸。那是一种居高临下的审视,如同猎人看着落入陷阱却尚在挣扎的猎物,估算着其最后的利用价值。

  回到官坊那间偏僻的仓廪,徐夫子和周夫子立刻围了上来,眼中带着询问与担忧。

  “冯御史……意下如何?”周夫子声音有些干涩。

  苏轶将冯劫的话复述了一遍,省略了其中最凌厉的审视,但核心意思已然传达:工盟被暂时容忍,但被画地为牢,且被置于更严密的监视之下。

  徐夫子冷哼一声,粗糙的手掌摩挲着一把新打磨的弩机零件:“哼,无非是看我们还有用处。待军械造完,鸟尽弓藏罢了!”

  周夫子则长叹一声,眉宇间忧色更浓:“如此一来,我等岂非成了砧板上的鱼肉?”

  “不。”苏轶目光扫过两人,语气斩钉截铁,“我们不是鱼肉,我们是正在学习磨牙的幼兽。冯劫想看我们安分守己,只做工匠,那我们就做给他看。但我们要做的,是能决定未来走向的‘工匠’!”

  他走到仓廪中央,那里堆放着已经验收和尚未送走的军械。“冯劫以为我们只会造弩箭,那我们便造些别的。”

  他转向徐夫子,眼神灼灼:“徐老,墨家守城术中,有一种可快速组装的预警铃网,可能改良,使其更轻便,更易布设?不用于守城,用于……预警。”

  徐夫子眼中精光一闪,瞬间明白了苏轶的意图:“你是说……?”

  “工盟成员散居棚户区,鱼龙混杂。若有心怀叵测者,或官府想要暗中拿人,我们需要眼睛和耳朵。”苏轶低声道,“这不涉军政,只为自保,仍在‘匠作’范畴之内,不是吗?”

  徐夫子抚掌,脸上露出兴奋之色:“妙!此事易尔!只需改动几个机关,用丝线代替铜铃,以特定方式联结户牖、巷口,一旦被触发,声响虽不大,却足以惊动守夜之人!”

  “此事需绝对隐秘,由最核心的成员,借修缮房屋之名,分批在盟员聚居区暗中布设。”苏轶叮嘱。

  周夫子看着两人,嘴唇动了动,想说什么“君子不立危墙之下”之类的圣贤道理,但最终只是化为一声无奈的叹息,默认了这项“越界”的自保之举。乱世求生,圣贤之道也需权变。

  与夏侯婴的接触,比预想中来得更快,也更……戏剧化。

  两日后,一名“护港队”的年轻成员在码头与几名沛县来的游侠因争抢卸货位置发生了口角,进而推搡起来。对方显然都是好手,那年轻成员眼看要吃亏。

  就在此时,惊蛰如同鬼魅般出现,也未如何动作,只听几声闷响,那几名沛县游侠便踉跄后退,捂着手腕,惊疑不定地看着他。

  冲突并未升级,因为夏侯婴洪亮的声音及时响起:“都住手!丢人现眼的东西!”

  他排开众人走来,先是对惊蛰抱拳:“手下人不懂规矩,惊扰了兄弟,夏侯婴在此赔罪!”

  随即目光转向闻讯赶来的苏轶,脸上露出豪爽而热络的笑容:“这位就是造出那神奇锯木机的苏文,苏师傅吧?久仰大名!在下夏侯婴,沛县人士。手下兄弟粗鄙,冲撞了贵盟兄弟,还望苏师傅海涵!”

  他姿态放得低,话也说得漂亮,仿佛之前的冲突纯属意外。

  苏轶心知肚明,这是夏侯婴精心设计的“不打不相识”。他亦拱手还礼:“夏侯兄言重了,码头之上,磕碰难免。

  苏某对沛县刘公亦是神往已久,今日得见夏侯兄风采,果然名不虚传。”

  两人一番客套,夏侯婴顺势邀请苏轶与惊蛰到附近酒肆一叙。

  酒过三巡,夏侯婴不再绕弯子,压低声音道:“苏师傅,明人不说暗话。刘大哥仁义,志在推翻暴秦,解民倒悬。

  如今各地豪杰并起,正是用人之际。以苏师傅之能,屈居于此小小码头,与胥吏周旋,岂非明珠蒙尘?若苏师傅愿往沛县,刘大哥必虚左以待!”

  苏轶并未直接回答,而是反问道:“刘公志在天下,苏某钦佩。然,天下非一人之天下。刘公欲取天下,将以何待天下苍生?是以暴易暴,还是另辟新径?”

  夏侯婴微微一怔,似乎没料到苏轶会问出如此深刻的问题。他挠了挠头,坦诚道:“这个……刘大哥常说,要让兄弟们有饭吃,让老百姓能活下去。

  具体咋弄,俺是个粗人,说不清那些大道理。但刘大哥待人至诚,赏罚分明,跟着他,痛快!”

  他的回答质朴而真实,充满了对刘邦个人魅力的信赖,却缺乏一套清晰的政治蓝图。

  苏轶心中了然。刘邦目前的核心诉求是生存与壮大,其路线是实用主义至上。这与苏轶试图探索的,以技术和社会组织改革为基础的“活路”,存在着根本性的差异。

  “夏侯兄快人快语。”苏轶笑了笑,为夏侯婴斟满酒,“苏某散漫惯了,且工盟数百弟兄身家性命所系,不敢轻离。

  然,刘公之志,苏某感同身受。他日若有用得着苏某这身匠作手艺之处,或下邳有事,需沛县朋友声援时,还望夏侯兄能行个方便。”

  他没有答应投靠,但留下了合作与声援的空间。这既是对夏侯婴的回应,也是为自己留下一条与刘邦势力沟通的渠道。

  夏侯婴虽然有些失望,但苏轶的态度也算友善,并未把路堵死。他哈哈一笑,举起酒碗:“好!苏师傅是爽快人!你这个朋友,我夏侯婴交了!干!”

  与夏侯婴会面后,苏轶对未来的道路更加清晰。他不能依附于任何现有的争霸势力,必须坚持自己的探索。而力量,是探索的保障。

  他再次找到徐夫子,这次,他提出了一个更大胆的想法。

  “徐老,墨家讲究‘非攻’,但亦精于‘守御’。若……若我们将用于守城的某些小型、便携的机关术,稍加改动,使其能用于小队人马的自卫与突击,譬如……可单手发射的短弩,或是能延时发动的警示烟障……不知是否可行?”

  徐夫子闻言,脸色变得极其严肃。他盯着苏轶,沉默了许久。

  “苏先生,”他的声音带着前所未有的凝重,“墨家之术,用于守御,乃为止戈。若用于攻伐,则有违祖师‘非攻’之训。”

  苏轶迎着他的目光,坦然道:“徐老,苏某并非欲主动攻伐。然,如今豺狼环伺,冯劫视我等为棋子,陈平引我等入局,刘邦势力潜伏在侧。

  工盟若无一击之力,只怕连‘非攻’的资格都没有,便会被人轻易碾碎。我等所求,不过是在被人持刀相向时,能有块坚盾,有根尖刺,让对方有所忌惮,为我等争取一条‘活路’罢了。这,是否也算一种‘止戈’?”

  他将自卫与“活路”联系起来,赋予了这种行为以正当性。

  徐夫子再次陷入长久的沉默。他看着仓廪外那些正在辛勤劳作的工盟成员,看着他们眼中因为希望而燃起的光亮。最终,他长长地、仿佛耗尽了所有力气般叹了口气。

  “罢了……祖师若在天有灵,也当体谅后世弟子求生之艰。”他走到一堆废弃的材料前,捡起几根铁条和牛皮筋,“……强弩不易,但若只是制作数把力道稍强、射程稍远的‘手擘弩’,用于近身防身,或可一试。至于烟障……倒是不难。”

  苏轶心中一定,知道徐夫子这关,算是过了。工盟的自卫之“剑”,终于要在墨家技艺的支撑下,开始悄然铸造。

  他走出仓廪,夕阳的余晖将他的影子拉得很长。下邳城依旧喧嚣,但他知道,一股微弱却坚韧的力量,正在这喧嚣之下,如同地火般默默运行,等待着破土而出的那一刻。

  铸犁为剑,非为杀戮,只为在黑暗降临前,守护住那一点珍贵的星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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